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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要当飞行员(1 / 1)

滨江市郊别墅区王家宅院天井空地上,徐离盘腿窝在躺椅上,眯着眼享受着温和的阳光滋润,就跟不远处把自己缩成一团睁着惺忪睡眼的慵懒橘猫一般无二。

在徐离身侧不远,还有一位样貌英俊的年轻人,只是他的眼睛稍显细长,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裸露在外的皮肤在阳光的反射下更是呈现出如同白瓷般的质感。如果他的眼中能有些许光彩,那毫无疑问,这必定是位丰神俊朗的美男子。

可惜的是,他宛如雕塑似的坐在轮椅之上,不发一言,眼神空洞,如不是那胸口持续性的微弱起伏,很难想像这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长时间的光照让得徐离有些燥热,起身下了躺椅,便是准备去寻些茶水。却是刚转身便发现一名形态儒雅的中年人端着一杯果汁过来,此人正是这栋宅院的主人王敏行。

王敏行笑着将果汁递给徐离,招呼徐离重新坐下:“徐离啊,若是无事,平时过来多走动走动,你爸不在了,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要拘束。”

徐离接过果汁,当王敏行提到自己的父亲徐思宇的时候,徐离的表情还是起了些许变化,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王叔,你不用担心我。我爸走了五年了,释怀了”

“释怀了就好,释怀了就好!”不知为何,王敏行听此很是高兴,也不知道是为了徐离走出父亲去世的阴影,还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情。

突然,王敏行话锋一转,目光转向旁边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言语之中颇多担忧:“王珏自从三年前的车祸到现在都是这副模样。徐离,你也是学过医的,你觉得他还有机会苏醒吗?”

这轮椅上的年轻人正是王敏行的独子王珏,跟徐离曾是少时好友。只是三年前意外遭遇车祸,脑部受伤,自此变成了宛如行尸走肉的植物人,甚至于那场车祸的始作俑者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此时,一片乌云遮蔽了太阳,在天井上投下来一大片阴影。这时候,王珏真实的模样终于完全展现出来。他的皮肤并非天生自然的白皙,而是那种病态的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也显得有些瘦削,这是长时间没有活动而引起的肌肉萎缩的症状。

徐离眉目低垂,没有直视王敏行,只是面无表情道:“王叔,关于这个问题,我给不了你准确的答案。”

即便是知道结果,但听到徐离这么说,王敏行还是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他走到王珏身边,半蹲下来,掀起王珏右腿的裤脚,显露出王珏有些红肿的小腿:“徐离啊,王珏这小腿经常会有红肿,没问题吧?”

徐离的眼皮跳动一下:“王珏的右腿打个钢板,肌肉组织跟钢板之间可能存在轻微的排斥反应,不算什么大问题。”

三年前的那场车祸导致王珏的右腿严重骨折,因而在救治之时在王珏右小腿里植入了钢板。正常情况下,即便王珏右腿骨折情况比较严重,一两年的时间也差不多恢复了。可由于王珏无法活动,气血不畅,恢复速度很快,以致于过了三年钢板都没有拿掉。

“这样啊!”王敏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东西什么时候拿掉?总不能一直放在里面吧?”

“王叔,这个不急。当初我植入的钢板是用的最好的材料,不用担心锈蚀或者电解。一般来说,取出钢板只会有最早什么时候取,没有最晚什么时候取的说法。你若是担心,我找个时间陪王珏去医院拍个片子,如果他恢复得好,就可以考虑取出钢板了。”徐离笑着说道。不过很快话锋一转,岔开了话题:“不过,这次我过来正好是有件事请王叔帮忙的。”

王敏行放下王珏的裤脚,也找了个椅子坐下,奇怪起来:“什么事?”

“我自从被市医院开除后也无所事事了两年多。如果方便的话,王叔我想进成兴航空当个飞行员。”徐离这次是直接盯着王敏行的:“我跟着我爸学过飞,有全套的资质,应该不麻烦吧?”

王敏行是成兴航空总裁,想让徐离进去的确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王敏行与徐离的父亲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这个请求应该不算过分。

然而,就是面对这个算是正常的请求,王敏行却是皱起眉头,脸上多有犹豫之色:“如果你是需要钱,我可以帮你的,没必要去当飞行员,那工作环境又不是去享福的。”

“王叔!”徐离面容郑重:“我想走一下我父亲走过的路。王叔,你愿意帮我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敏行也不好拒绝:“那行!不过,让你进去我可以帮忙,但是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好插手了。飞行系统是运行副总裁的直辖范围,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我不方便管。”

王敏行似乎对徐离进入成兴航空有些不愿,答应得相当勉强。一通话说完,拿起身边的桑葚汁喝了一口。暗红色的桑葚汁有些许残留在王敏行的嘴边犹如即将结痂的血液般刺目。

徐离嗯了一声,装作随意地问道:“还有王叔我爸的股份有消息了吗?”

原本还算镇定的王敏行心里一咯噔,眼神躲闪:“你爸活着的时候就说过用他的股份成立一个基金,用来帮助公司的困难人员。你爸走了后,我们按照他的遗愿成立了救助基金,你现在想要回来,得要公司董事会同意才行”

就在这时,微风吹过,惊醒了正在小憩的橘猫,发出了一声不满的猫叫。同时,风起尘埃让得王敏行的眼睛眯了一下,他顺势站起身:“起风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我让保姆把王珏推回去。”

说完,根本不给徐离说话的空间,径直往屋里走去了。

徐离冷笑一声,没有追上去。这时候,云随风动,刚才遮住太阳的云朵被吹离开去,阳光再度洒落下来。

当阳光重新抚摸在王珏的脸庞上时,王珏本能地眯了下眼睛。这个场景被徐离给捕捉到了,但是他并未放在心上。即便是植物人依旧具有一些低级的本能反应,倒不是需要什么大惊小怪的。

然而,就在徐离想要收回目光时,原本只是眯着眼睛的王珏突然轻微地偏了下头,以此来躲避直射的阳光。

前一刻还面容平静的徐离在观察到王珏这个小动作的刹那间,瞳孔急剧收缩起来。

滨江机场工作区成兴航空基地大楼五楼飞标中心。

“徐离”工作人员看着徐离的档案啧啧称奇:“现在能自己完成考证,换证,改装以及本场训练的人很少啊!这个还不是有钱就能办成的。”

通常来说,自己考飞行执照以及进行atpl考试都是出钱就能办成的。但是后续的改装和本场训练就不是有钱就一定可以搞定的了,需要有内部人员帮忙才行。像徐离这种完成一条龙训练的情况基本可以肯定他不是一般人,因而工作人员对徐离的态度还是相当不错的。

徐离笑道:“我这办完入职手续应该就可以着手下机队了吧?”

“嗯,不过此前需要给你找个带飞教员,以后你的各种转升都需要他的签字。”工作人员再是翻了下徐离的档案,在翻到家庭关系一页时,原本面带笑容的工作人员顿时一僵,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徐思宇?”

她颇为诧异地转向徐离:“徐思宇教员是你的父亲?”

徐离背在身后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抠起指甲,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没有大的变化:“没错,是有什么问题吗?”

“额这个”工作人员没有直接回答徐离而是四处张望了一下,在飞标办公室的角落看到一个正在办事的教员,便是站起身朝着那人喊了声:“李教员,方便过来下吗?”

那名李教员看上去四十多岁了,倒是随和得很,被工作人员一叫,笑呵呵地就过来了,到徐离身边时还瞄了徐离一眼:“怎么了?”

工作人员指了下徐离:“这是马上要入职的学员。教员,我看你的教学组还没有满额,要不他以后就跟着你?”

“这事儿啊?好说!”李教员豪爽得很,还拍了拍徐离的肩膀:“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你叫什么名字?回头带你去见见你的那些师兄。”

徐离连忙说道:“教员,我叫徐离。”

“徐离?”李教员啧啧嘴:“这名字怎么好像有些耳熟?”

这时候,工作人员插了进来:“教员,他是徐思宇教员的儿子这个没关系吧?”

随着徐思宇三个字出现,李教员的脸色明显僵硬了片刻,旋即哈哈大笑,引得大半个飞标办公室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徐离一时也有些摸不清李教员的想法,刚欲询问,却见李教员再是拍拍徐离的肩膀,这次的力道明显比上次要重上很多。

只见李教员感慨万千:“徐思宇的儿子啊!那我可教不了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我还有事,走了!”

就在徐离和工作人员诧异的目光中,李教员直接扬长而去,根本容不得徐离有任何说话或者辩解的空间。

此等变化让得工作人员颇为无奈,她摊起手:“你知道的,你的父亲在这里比较出名,所以你的带飞教员可能不太好找。要是没带飞教员,你以后的转升就走不了了。”

自己父亲在成兴航空的名声,徐离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但是决计想不到教员们对自己父亲的意见这么大。

“那别的教员呢?”徐离问道。

整个成兴航空那么多教员,总该有个能收留他的吧?

“最近学员比较多,教学组的名额很紧张。现在还能带学飞的教员只有那几位老教员了,而那些老教员”

“都是跟我父亲共事过的!”徐离万分苦恼。怕是剩下来的那几个老教员也会是跟刚才那个李教员一样的态度。这下不就不太好搞了,没有带飞教员在航空公司可是寸步难行啊!

“我一会儿再给那几位教员打电话问一下?如果有好消息了,我再通知你?”徐离光在这里杵着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回去等消息。

正当徐离要说话的之际,鼻间忽起一阵香风,只见一名身着风衣的高挑女子不知何时到了徐离身侧,她给工作人员递过去一叠材料:“这是我的聘任a教的模拟机检查单,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工作人员接过材料,检查了下几处签名的地方,确认无误后点头道:“没问题了!这周四正好有一场波音的技术委员会议。没有意外的话,那天会同意你的a教聘任申请,当天就可以在档案系统中更改你的技术级别了。”

女子嗯了一声:“那就麻烦你了。”

说着,她忽然注意到身边的徐离正在看自己,秀眉微蹙,她不喜欢一个陌生男子在这么近的距离直勾勾地看着她。

面对徐离略有些唐突的行为,女子不悦起来:“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要是常人被问到这个问题,怕是还有些局促和尴尬,哪里知道徐离却是展颜一笑:“洛冰颜?”

唤作洛冰颜的女子一怔:“你认识我?”

徐离轻笑不已,手指指向工作人员手中拿着的模拟机检查单:“上面有你的名字”

“所以你就这么看着我?”洛冰颜实在是对徐离的行为有些无语,如此孟浪的男人,她还真没有见过。

“不!我是正好想到一件事。”徐离终于从洛冰颜的娇颜上收回目光,转而到工作人员身上:“我记得a类教员也是可以带飞学员的,既然如此,让她做我的教员不就行了?”

工作人员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洛冰颜在经历短暂的震惊后,惊叫起来:“你说什么?”

在徐离语出惊人后,洛冰颜也只是经过了片刻的惊讶,很快就平静下来。只能说洛冰颜的个人素质已经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在面对徐离的种种言行时,她终于还是表现出来足够的涵养:“你是刚来的吧?可能不了解情况。没什么问题的话,我确实马上会聘任教员。按照规定,我也确实有资质担任你的带飞教员。但是,以我的个人意见的话,你劝你还是找一个能给予你飞行以外的方面帮助的教员。在航空公司工作,飞行技术只是其中之一。”

洛冰颜的话算是比较直白了,她觉着徐离只要是个正常人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倒不是因为徐离刚才略显唐突的言行而使得自己对其产生厌恶感而拒绝成为徐离的教员。说到底,教员带飞学员本来就是义务之一,洛冰颜并不抗拒履行这个义务。

只是她作为一个新晋的a类教员,除了提供飞行技术上的指导,其余方面她就力有未逮了。即便是民航这样的专业度极高的行业,依旧有人情世故的存在。在各类安全排查,训练检查中不乏非技术方面的因素影响。若是学员的师父是一个资历或者职位较高的教员,不敢说各类排查或者检查逢考必过,可好歹少有被刁难的情况发生。

检查员每年必须挂一定的人员,安全排查有时候会有固定的不通过率。当参与人员的表现都能符合标准时,谁会成为固定不通过率的牺牲品?这时候就可能要考虑到背景后台了。显然,在这方面洛冰颜这样的新人根本就是可以被忽略的。要是徐离做了洛冰颜的徒弟,那以后的路可就不太好走了。

这话说得过于露骨,以致于飞标的工作人员都有些不好意思。职场生存的法则在各行各业都是通行的,其中之一就是在入职之初找好靠山。而学员找自己的带飞教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找靠山。

“没事。”徐离轻轻笑了一下:“我不需要那种额外的东西,我只需要一个纯粹的带飞教员就行。”

洛冰颜美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的神采,她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家伙怎么好话歹话不分呢?以后要是跟了自己吃过苦头,最后生出怨气,闹得不愉快了,反倒是不美了。

“这”工作人员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徐离看上去眉清目秀,机灵聪慧的样子,如何听不进去劝呢?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确实比较尴尬,有名额的老教员不愿意接收徐离,洛冰颜在成兴航空时间不算长,对徐离父亲徐思宇的事情感触不深,自然也不会抵触徐离。如此看来,让洛冰颜带徐离好像也是无奈之举了。

工作人员想洛冰颜投去询问的目光:“你怎么说?”

洛冰颜瞧着徐离棱角分明的侧脸,心中暗叹这好皮囊里面怎么是个不懂人话的呆子?不过,即便腹诽稍许,她还是哼了一声:“我随意你后面不要怨我就行”

这话原本是洛冰颜给徐离打预防针的,省得以后徐离找洛冰颜帮一些技术问题以外的忙,自己无能为力而生出嫌隙。

哪里知道徐离偏过头,与洛冰颜目光交接,展颜一笑,宛如初晨阳光般和煦:“只要你不怨我就好,我如何敢怨你?”

工作人员回过味来,脱口而出:“你们认识?”

洛冰颜面对如春风拂面一样温和的男子,不由心念微动。不得不说,徐离的模样的确是容易给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的。他的眼睛宛若绚丽的星辰,闪烁着洞悉人心的智慧,与之对视,总归是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惬意。

不过,问题是洛冰颜并不认识徐离,而徐离的话语倒是不太像登徒浪子的调戏之言,反倒是对于一个多年好友的愧疚,搞得洛冰颜一头雾水。

徐离轻笑着注视着比他低上半头的洛冰颜,目光之中尽是柔和。这时候,一缕阳光从从窗外射入,映照在洛冰颜白皙的娇颜之上。与此同时,徐离分明看见洛冰颜的虹膜颜色竟然透着淡淡的紫色,恍惚之间,徐离有些失神起来。

被徐离这么看着,洛冰颜感觉有些不妥,轻咳两声才是将徐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对洛冰颜报以歉意的目光,徐离摆摆手:“如果没什么问题,那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工作人员瞟了眼洛冰颜,见洛冰颜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便是应了下来:“不管如何,还是要等她的教员聘任通告正式下来。最快的话,这周四就能有消息,到时候再讨论这件事吧。虽然说应该不会存在什么意外。”

徐离表示理解:“嗯,那麻烦你了。收到晋级通告后,我再联系你。”

每个教员的聘任都会进行公示,徐离是可以通过公司内网看到的。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撤了?”徐离的目光在工作人员和洛冰颜两人间转动,最后在两人的默认后,先行离开了飞标办公室。

在徐离离开后,工作人员压低声音问洛冰颜:“你真要当他的带飞教员啊?”

“怎么了?他都不介意我是新教员,我有什么问题?”洛冰颜品出了工作人员话里有话:“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感觉你语气不太对?”

“是有点儿小问题。”工作人员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他是徐思宇的儿子,你不介意?”

这下倒是让洛冰颜怔住了:“徐思宇?徐思宇是谁?”

“是咱们公司的一位老教员,创始人之一”

洛冰颜奇怪道:“那不就是子承父业,飞行世家?挺好的啊!不过,既然他父亲是咱们公司的老教员,让他父亲带他啊,干嘛找我?”

工作人员清了下嗓子:“他父亲好几年前就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啊!”洛冰颜颇为感慨:“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呢?”

“当然有问题”这时候,刚才拒绝徐离的李姓教员在不远处当着一众飞标办公室的职员,以一种甚至可以说是仇恨的语气愤然道:“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骗子,欺骗了我们所有人的骗子。”

滨江市某酒店一楼大礼堂,滨江精神疾病救助基金年会在此举行。作为国内极为知名的公益基金,不少金主慷慨解囊,使得整个基金会的资金源相对充足,年会规模搞得极是盛大。

一楼大礼堂占地广阔,除了最前方的金主以及基金的管理人员,大部分区域是媒体人员,受邀参加的潜在捐赠者以及一些受捐人员的代表。整片区域足足摆放了五十多桌,场面很是壮观,可见此基金的财大气粗。

不过,名义上是公益基金,但是在场面上呈现出泾渭分明的奇异场面。前方的金主,基金管理人员以及潜在的捐赠者个个都是衣着光鲜,不少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完全就是典型的上流人士风貌。而在区域后方坐着受捐人员的部分则是沉默凝重,大多人或许还很少见过这种场面显得有些拘谨。

在最角落处坐着一对上了年纪的母女。这对母女中的母亲陈红就是这个基金的受捐者,女儿程丽明明才三十出头,可面相上仿佛是到了四十多岁,眼神之中颇多沧桑疲累。

“妈,一会儿有可能会让你上去讲话。如果点到咱们了,你不要害怕,就按着前面他们给我们的稿子背出来就行。妈,那个稿子你应该都记住了吧?”程丽悉心地给母亲整理了略有些杂乱的头发:“妈,不要有压力,这么多人,选到咱们的可能性很小的。”

陈红半个身子微微蜷缩着,似乎很不习惯周围有这么多人,她的眼睛不断地附近人员脸上扫动,宛如受惊的野兽。她没有说话回应程丽,而是轻轻嗯了一声。

程丽瞧着陈红这副模样,心中也不是个滋味。但是,基金要求她们过来当采访的素材,她们也没有办法。没有基金会的捐助,陈红每月的治疗费用根本不是她们家庭可以支撑的。

扫过四周,程丽所在的位置是整个礼堂的最边角,几乎是灯光找不到的地方了,想来台上的人应该注意不到她们两个吧?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年会结束,最后安安静静地回家,最好不要有任何的打扰。

正当程丽恍神之际,台上的主持人的声音经过扩音器的作用播散到礼堂的每个角落:“下面有请成兴航空总裁王敏行王先生,这次他为我们基金会捐款五百万元,感谢他对精神病人的支持!”

随着主持人高亢的声音在礼堂之中回荡,坐在最前面身着古典红色唐装的王敏行面带和煦笑意走上台去,接过主持人的话筒,浑厚的嗓音响彻整个礼堂:“这次能与滨江精神救助基金合作也是我的荣幸,借助他们的渠道,我希望能为那些被精神疾病折磨的家庭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话说到这里,在受捐代表区域前方的基金工作人员立马朝着受捐代表们打了个手势。这些受捐者代表很快会意,连忙鼓起掌来,一时间,整片礼堂掌声雷动,气氛极为热烈。

台下王敏行的秘书非常满意基金会的准备,他偏着头跟基金会理事长小声道:“这次王总的捐赠活动必须要大加报道,为不久后的滨江市慈善企业家评选造势。另外,跟在场的媒体通个气,年会结束后王总要单独约一下他们”

基金会理事长心领神会:“好说好说,跟媒体通气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保管安排得妥妥帖帖。”

“嗯。”王敏行微微点头,如此一来,不久后的滨江市慈善企业家评选应该就是十拿九稳了。

就在秘书和理事长小声密谋时,台上王敏行的表情已经逐渐转为低沉,话锋一转就提到了自己的儿子王珏:“相比很多人知道我的儿子在三年前遭遇了一次车祸,至今还没有恢复意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儿子跟行尸走肉一般。自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明白钱财是身外之物,如果能帮助他们,才能得到更多的意义。而且,我也希望自己的行为能为我儿子积善行德,但愿他能早日苏醒”

为了配合王敏行的演说,在台上大幕上投射下来是事先准备好的王珏小时候的照片。台下那些光鲜亮丽的上流人士皆是表情肃穆,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啜泣声。

即便是见识过各种各样虚伪的富人,但是像王敏行这种将自己植物人儿子搬出来给自己造势的人也是罕见得很。

富人捐款的目的从来不是独一的,或许真有处于善心的,但是为了避税,为了转移财产,为了博得好名声的情况也是相当正常的。

王敏行此举既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慈善企业家的形象,同时也树立了一个悲情父亲,可供大众同情的点,实在是一举两得。只不过,这种刷新下限的行为也着实让理事长大开眼界了。

至于台下那些在擦拭眼泪的富人们到底是不是情之所至,还是装模作样,那就不是他关心的方面了。

随着王敏行“情真意切”的话语传递出来,台下大量的闪光灯爆发出来,似乎是提前商量好的。王敏行习惯了这种聚光灯围绕的感觉,言语之中没有丝毫慌乱,还是能维持一个几乎没有变化的语调。

如果单从表演能力上,王敏行绝对能媲美专业的演员。

不过,如果从一个没有相关利益上的路人角度来看,王珏的悲惨故事还是有一定的煽情作用的。至少投映在大幕上的王珏的小时候照片还是相当机灵可爱的,这么个耳聪目明的小男孩在未来竟然成了一个植物人,当真是有些可惜了。

然而,跟其他人或感慨,或嗤笑,或不以为意的反应不同。在王珏的小时候的照片甫一出现的瞬间,原本就有些畏缩的陈红在看到大幕上的照片时,整个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上半身子蜷缩成一团,跟那受惊的刺猬一样别无二致。

身旁的程丽对自己母亲的突发反应始料未及,右手搭在陈红后背上,她能明显感觉到陈红全身都在颤抖。

“妈,怎么了?”程丽轻声问道。

陈红将自己的额头抵在膝盖上,不敢抬头目视外面的一切,似乎周围有无尽的危险在包裹着她:“丽丽,我看到那个小孩儿了”

程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小孩儿?”

脑中那恐怖的回忆逐渐清晰起来,陈红筛糠般的身躯呈现在程丽面前,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会有如此恐惧的情绪。

只见陈红伸出左手抓着自己女儿程丽的衣角,如此才给她些许的慰藉:“是那个小孩儿,十五年前给我指路的穿黄色马甲的小孩儿!”

已经签约啦!这会是一个很短小的故事,二十万字左右。机长三部曲的最后一本,也是前传,节奏会非常快。

十五年前,湘平胡同程家小院门口。陈红披散着头发,手里攥着一堆糖果,蹲坐在自家门口前往着胡同两端张望过去。

忽地,拐角处走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她背着书包看上去是刚放了学,迎面朝着陈红走过来。

陈红有些杂乱的头发引起了小女孩些许的注意力,不过她回家的路只有这一条,犹豫了下,低着头加快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陈红有些呆滞的目光在小女孩出现的一刻立刻闪亮起来,抓着糖果的右手更是用力了几分,目光定格在小女孩身上,不再有任何的移动。

小女孩显然也意识到陈红在盯着自己,联想到附近对这个女人的传闻,小女孩害怕更甚,脚步又是快了几分。

然而,就在小女孩路过陈红前面的瞬间,一直没有行动的陈红突然蹿出,一把扯着小女孩的手臂,将手中的糖果往小女孩怀里塞,口中还念念有词:“曦儿,这是你最喜欢的糖果,不要跟妈妈生气了,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原本就紧张万分的小女孩被陈红的动作吓得魂儿都快散了,意识到陈红在拽自己后,小女孩彻底绷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曦儿不哭,跟妈妈回去,以后每天给你买糖果”

小女孩的哭泣声或许拨动了陈红的某些不好的记忆点,她开始变得局促和慌乱起来,拽动小女孩的劲道也变得小了很多。

就在陈红迟疑的片刻,陡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外力推搡,整个人被推得踉跄起来,待到她反应过来,却见一个满脸怒气的中年妇女搂在小女孩,指着陈红骂道:“你个疯婆子!自己女儿死了还想祸害别家的?要是再让我看见,我可就要报警了!”

说着,将吓哭的小女孩抱起来,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只留下恍恍惚惚的陈红喃喃自语:“我女儿死了?我女儿怎么会死呢?”

就在这时,陈红的耳边响起来一个清脆的童声:“阿姨,你要找你的女儿吗?”

陈红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穿着黄色小马甲的男童站在自己身前,正带着笑容看着自己。

“你见过我家曦儿?”陈红呆呆地问道。

“是一个穿红色裙子,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吗?”男童举起右手,指向胡同的尽头:“我在那边看见的”

“红裙子,背着书包,对就是我的曦儿!”陈红刚刚死灰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激动起来,可是她在看到男童所指的方向后,立马又犹豫起来了:“可是我老公让我不要单独离开这个胡同的”

正当陈红纠结之时,男童缓缓走近,那宛如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在陈红耳边回响起来:“可是你现在不去,以后都见不到你女儿了!”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迟疑的陈红彻底将丈夫的嘱咐抛在脑后,发疯似的往着胡同尽头跑去

湘平胡同尽头,从成兴航空离开的徐离有些失神地注视着这条老胡同,十多年过去了,这里似乎没有一点儿改变。

在胡同尽头围坐着几个老头聚在一起下象棋,徐离凑近过去,笑着跟其中一个老头儿询问:“大爷,这个胡同里是不是有一家姓程的?”

“姓程的?”老头儿怔了下,啧了下嘴:“以前倒是有一家,怎么了?”

徐离品出了老头儿话里的意思:“以前有一家,大爷你的意思是现在不在了?”

“对啊!这条胡同十多年都没有搬家的,除了中间有家姓程的。”老头儿上下打量着徐离:“小伙子,你找那家人干什么?”

徐离神态自若:“没什么,借过他们家一样东西,想着回了,就找来了。”

“还东西啊,那今天你可白跑一趟了。”老头儿撇撇嘴:“姓程的那家十五年前惹了人命官司,自那之后就搬走了。我说小伙子,这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你这寻人的消息也太过时了。”

“我不知道他们搬家的事情。”徐离有些不好意思:“那大爷你知道他们搬去哪儿了?”

“这个我怎么知道?”老头儿想了下,跟着自己周围的棋友又打听一圈,还是无人知道程家人的去向,只能无奈道:“小伙子,你也听到了,这个是真不知道了!”

徐离也不纠结,朝着胡同里望了眼,没有说什么:“那算了,大爷你忙吧!”

想着没有找到程家人,徐离也没有沮丧,毕竟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找不找得到只能看缘分了。

就在徐离想要离开的时候,刚才跟徐离说话的老头叫住了徐离:“小伙子,听大爷一句劝,要还的东西不是很重要的话就算了,别跟那家人扯上关系,不吉利。”

徐离只是朝着老头儿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身影便是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成兴航空航医室。

临近下班时间,几个航医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航医室角落处,主任航医言冉还在做一些收尾工作。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其中一个航医朝着言冉笑道:“主任,有什么事明天再做呗!”

言冉盯着电脑屏幕,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下属:“到时间了吗?到了你们就先走吧。总局那边关于心脏支架的特殊许可有变化了,咱们公司好几个老教员都安了支架,我今天得统计出来,要是跟新规定有冲突,我还要尽快跟他们宣贯一下,这事儿可耽误不得。”

航医感叹起来:“主任,那事儿是急,可也没急到这个地步啊。你这样,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下班了。”

看得出来,航医室的工作氛围很轻松,下属竟然还能调侃主任的。

“你这小子”言冉苦笑道。

航医见言冉有松口的迹象,催促起来:“走呗主任!明天值晚班,可以小酌一杯。正好今天我听见一件有趣的事情,跟你讲讲。”

思考了一会儿的言冉也开始收拾东西了,嘴上还随意问道:“有什么有趣的事儿?难不成又是哪个领导的花边新闻?”

“没有?领导哪有花边新闻啊?”航医很有自保的意识,不过话锋一转,倒是没有隐瞒:“刚才我听说徐思宇教员的儿子要入职咱们公司了。”

前一刻还在噙着些微笑意的言冉猛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目光刹那间变得无比冷冽起来:“你说谁?”

驳杂的记忆再度清晰起来,不堪回首的过去使得陈红痛苦不已,而她的过于严重的反应也逐渐开始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在眼角的余光中,陈红发现许多人开始向她投射过来好奇的目光,就好像十五年前胡同尽头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堵住的,对其指指点点的围观路人。

“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你们不要过来!”深陷回忆漩涡中的陈红双手抱头,痛苦地尖叫起来,甚至盖过了台上在讲话的王敏行。

这下,原本只是引起小范围人群注意的陈红一下子变成了全场焦点,以致于王敏行都停止了讲话。

他先是神情不悦地扫了下台下的秘书,在瞧见自己秘书也是满脸茫然后便是肯定这并非计划好的流程。

略微分辨,王敏行便是发现了骚动的始作俑者正是坐在角落处的陈红。此情此景,他也不好视而不见,踌躇片刻,王敏行下了台,往着陈红这边走过去。

程丽万万没想到自己母亲在这样的场合出了问题,当她还在向围拢过来的人群解释自己的母亲没有大碍时,气质儒雅的王敏行赫然已经来到她们母女面前,同时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了?”

“我妈可能不太适应这么多人的场合,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程丽一边将陈红搂在怀里安抚情绪,一边给王敏行解释情况。

王敏行可是基金会的大金主,要是惹了他不开心,基金会断了对自家的援助可就麻烦了。

王敏行眉毛挑动一下,注意到媒体人员也靠过来了,原本有些不快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起来,耐心问道:“你母亲是基金会的受捐人?”

“对的,王总。”程丽看自己母亲似乎并没有情绪稳定的征兆,便是歉意道:“王总,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在这边尽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王敏行摆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表态:“精神病人在这种环境下确实容易受刺激”

注意到程丽眼角的疲累之相,王敏行心念一动:“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程丽愣了一下,虽然搞不明白王敏行到底是想干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我现在就做一些零工。王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不!”王敏行大笑起来,看起来极是爽朗:“家里有个病人要照顾,开支肯定不小,做些零工的话,估计经济上会比较困难吧?”

“这个”程丽有些不好意思:“有基金会的帮助,勉强可以支撑。”

“勉强可以支撑,那可不行。”王敏行朝着过来的秘书勾了勾手指,叮嘱道:“看看公司有没有合适的岗位,给她安排一个”

秘书瞧了眼衣着朴素,满脸沧桑的程丽,再是不着痕迹地扫了下周围的媒体人员,很快会意,马上应道:“我回去就安排!”

王敏行相当满意自己秘书的反应,他以一种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跟程丽说道:“既然你母亲不舒服,那就先回去吧?给你安排好工作了,我们会联系你的。”

身为当事人的程丽则是脑子有些发懵,自己这莫名其妙地就得到了一份工作算是几个意思?

随着王敏行给予程丽工作的承诺下来,周围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其中不乏对程丽羡慕和对王敏行慷慨的赞叹声。

不过,此刻陈红的状态的确相当不稳定,久留之下说不得要出问题。虽说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程丽还是诚恳地感谢了王敏行,至少得到一份正式工作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随着程丽和陈红的离开,王敏行带着秘书回到台前,路上他压低声音嘱咐道:“刚才的事情也给我着重宣传,知道了吗?”

早就已经猜到王敏行心思的秘书自然是很快应下来:“放心王总!明天您当场给予困难家庭正式工作的新闻肯定会上滨江头条的。”

“不错!”王敏行点点头:“至于给她安排的工作”

秘书笑道:“利用完了,自然是随便打发一个扫地的工作就行!”

“嗯。”王敏行冷笑道:“便宜她了。”

就在这时,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王敏行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是言冉的电话,迟疑了下,拍拍秘书的肩膀:“我有些事儿,后面就不上台了,你让他们继续后边的流程吧。”

“好的,王总。”秘书点头应道,旋即去找基金会的理事长去了。

王敏行没有立刻接电话,而是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才接听,只是甫一将手机放在耳边便是传来言冉气急败坏的声音:“王敏行,徐思宇的儿子要来咱们公司,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被言冉直呼其名使得王敏行有些不悦,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还不处理?赶紧让他滚蛋。”

“不行。”

王敏行如此直白的拒绝让得言冉懵了一下,随即言冉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不行!”

王敏行长出一口气,已经开始有些烦了:“是我安排他进公司的,你再让我开除他,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你安排的?”电话那头的言冉明显顿了一下,在反应过来后就跟被点燃的炮仗似的,音量陡然拔高:“你知不知道那小子有多危险?你让他进公司,万一出问题了怎么办?”

“能出什么问题啊?”王敏行不以为意:“我又没跟他撕破脸,他现在没工作,想要子承父业,我也不好拒绝他。”

言冉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们现在没撕破脸,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徐思宇是怎么死的,要是他知道真相了,你我都得完蛋。”

“你多虑了,这事儿都过去好几年了,他能查出来什么?”王敏行劝道:“我拒绝他进入公司反倒是显得做作了。怕什么,这事儿就我们几个人知道,放心!”

“放心?放心个屁!”言冉大骂起来:“徐思宇的儿子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智商170的超级天才!十岁就完成了所有大学本科课程,拿到了学士学位。十岁啊,十岁咱们还在玩泥巴,他就是学士了,你还说我多虑?”

虽然是完本后精品,但是能拿到精品徽章还是很高兴的!

“所以你真就什么都不懂呗?”飞机驾驶舱内,徐离窝在右座副驾驶座椅里,看着手机上公司内网的“新鲜出炉”的处罚通告,当场无语了:“写带飞日志不是标准操作吗?你这都能忘的?”

徐离左边的洛冰颜小脸通红,半天才小声支吾起来:“我都跟你说了,别选我当带飞教员。别的教员在聘任之后都会有半年左右的适应期,然后再收学员的,哪有我这样刚聘任就带飞的?很多带飞的程序我都不知道,带飞日志没有填也不能怪我啊!”

带飞日志是专门针对带飞教员的教学记录,而且主要应用于教员带飞自己二副学员的情况。之所以存在这种规定,主要是因为有些不负责的教员享受着教员工资,但是不愿意承担教员的带飞义务,尤其是带飞低号位的副驾驶。因为这类副驾驶的带飞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而低号位副驾驶阶段是奠基整个飞行员操作习惯的重要时间,决不能因为某些不负责任的教员而使得学员的基础出现问题。

为了增加教员对带飞日志的重视程度,公司对此制订了强制规定,只要缺失了带飞日志的填写,整个教学组都要扣分的。

所谓的教学组就是教员和学员的合称。每个季度都会对各教学组的考核分进行评估,要是排名靠后,不仅仅要扣钱,严重的还要停飞的,而且是全公司公示,着实丢人了些。

结果徐离和洛冰颜建立带飞关系后的第一次飞行,洛冰颜就忘了填带飞日志,今天飞行部的部门文件栏上就有了对此的处罚通告。

在徐离看到这个处罚通告的一刻,也表示他们的教学组已经被扣分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处罚公告只是限于飞行部的部分文件,并没有全公司公示,还算是保住了些许颜面。

徐离叹了一口气:“你总该回忆回忆还有什么要做的,这次航班别出问题了,再扣分,咱们的教学组就成倒数了。你想要刚成教员就领个倒数第一?”

洛冰颜性子软,被徐离这么一说,不但不恼,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应该是没有了,咱们这种不是左座带飞的情况,除了带飞日志,其他的应该是没有别的文字工作了。不过,这个月我都不能带飞了,正好学习学习,我后面再问问别的教员。”

徐离收起手机,看了一眼洛冰颜,没有再说什么。如果单从二人的对话中,很难意识到洛冰颜是教员而徐离是学员,从观感上,徐离才是起主导作用的那个。

“不好意思啊!”这样的情况下,洛冰颜竟然跟徐离道歉起来:“不过,上一次跟你飞,你的程序还是以前的,虽然都不是关键部分,但还是要纠正一下的。”

徐离虽然有完整的飞行资质,但是那是很久之前了。近来跟洛冰颜进行资质恢复的飞行后,洛冰颜发现徐离的操作程序还是遵循旧的程序,在这段时间里,标准操作程序有过些许改动,这就造成了一点儿冲突,即便这个冲突的影响不大。不过,作为徐离的带飞教员,洛冰颜觉得有必要将徐离的这点儿小问题给纠正了。

“嗯!最近有些事情,回头我把第七版的p给背了。”

洛冰颜连忙摆手:“不不不,全背了,没这个必要。整本手册,你也背不上。”

“没事,又不是f,p的内容不多。”徐离随意地回了句,相比于f的内容,p确实少了很多。

徐离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见几声沉闷的咚咚声,向着侧窗下方望去,只见加油师傅举着油单朝自己这边招手。

“油车来了,我先去加油了。油量29800磅,航路和目的地机场天气都是好的,就按放行加了?”徐离从飞行箱里翻出来反光衣披上,随口问道。

虽说放行油量中会根据天气状况额外给予机动油量,但是机长有权力凭借自己的判断稍微多加一些油。但是,这种权力是受限的,一般限制在五百英镑以内。如果自主决定多加超过五百英镑的燃油,就要通知签派更改舱单了。

不过,这种算是默认规矩的做法在现在也比较少见了,因为如今的放行在天气状况恶劣的时候都会给足机动油量,自主增加燃油算是多此一举了。

“不用了,正常加就行。”洛冰颜叮嘱道:“你可记得在下面盯着,最近局方查得紧,别被抓了现行。”

徐离晃晃手,起身离开驾驶舱:“放心,我等加完油再上来。”

洛冰颜叫来乘务长:“一会儿飞机要加油,如果正好碰上上客,你要确保安全通道的畅通,有什么问题立即通知我”

在洛冰颜的念叨声中,徐离从廊桥侧梯下了机坪,给等待许久的加油师傅签了油量确认单,便是跟着加油师傅一起到了机翼加油口下面。

波音的加油系统跟空客的有一个比较大的区别,那就是空客的加油系统可以在驾驶舱里设置一个油量。一旦加到这个油量,燃油的注入就会停止。但是,波音没有这个功能,这就导致会有一点点加错油量的情况。

虽说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但是为此局方下达规定,在加油期间必须有飞行员在旁监督,而且不管是那种机型。

徐离双手插兜,在机翼下面晃荡着,时不时看看油量表,这次要加的油量比较多,还需要等好一会儿,倒是不需要一直盯着。

忽然,徐离的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悄悄拿出手机一看,是王敏行的电话。他跟加油师傅知会了一声一会儿再过来,便是走到远处,与油车保持了足够安全的距离才重新拿出手机。

在徐离按下接通键的时候,将手机放在耳边时,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了机头下方的前起落架上。在那里,好像有一抹红色在飘荡着。

就在徐离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耳边手机里响起来王敏行的声音,徐离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到了通话上。

“徐离,现在方便说话吗?我看你好像有飞啊。”手机对头传过来王敏行充满磁性的声音,总是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王叔,现在没啥事,不过一会儿我要去拿油单,说不了多久。”

“没事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王敏行顿了下:“你进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如何?”

不知为何,徐离的嘴角突然扬起来一丝轻蔑的弧度,但是语气没有变化:“感觉挺好啊,怎么了,王叔?”

“可是我听说你现在是跟了一个新教员,其他老教员都不愿意带你是吧?”王敏行语重心长起来:“你也知道公司里不少资历老的员工对你的父亲有些偏见,自然而然也会代入到你身上。带飞的问题只是一方面的,以后估计还会有别的问题。你想要跟随你父亲的脚步,这个我没有意见,但是就算是我也改变不了他们对你的偏见。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联系其他航空公司,在别的地方,你一样可以飞行,不用在这里受气。”

王敏行这一席话说得那是一个情真意切,一个关爱后辈的长辈形象一下子就立起来了。然而,徐离的笑意却是更浓了:“王叔,我就在成兴吧,挺好的!他们对我有意见就有意见呗,我也不在乎。”

“徐离,你这实在是没必要啊!你爸走了,我是把你当半个儿子养的,我总该尽些自己的责任吧?我在公司听的那些风言风语,实在是太过分了”

王敏行还想再劝劝徐离。然而,徐离根本不给王敏行这样的机会,直接找了个借口:“叔,油加好了,我去拿油单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啊。”

徐离二话不说,果断将电话给挂了,想到刚才前起落架上的东西,徐离瞧着还在加油,便是准备去检查一下。

只是脚步一迈,手机又有动静了。

“这么执着?”

徐离还以为是王敏行的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并非王敏行,而是备注是吴彩英医生的来电。

徐离轻咦一声,着实没想到自己的心理医生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不过,他还是接通了电话:“吴医生,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传过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徐先生,我这两天有些急事,后天的治疗得要延后了,估计下周会有时间。你方便改时间吗?”

“下周没问题,具体时间等你通知?”徐离倒是很好说话,

“嗯,我的其他预约时间都要改,等我排出来新的时间就跟你说。”吴彩英歉意道:“不好意思啊。”

徐离笑道:“没事,反正都是治疗的后期了,没那么急迫,那我等你电话了。”

“好,有事再联系。”

挂了电话,加油师傅那边给徐离招招手,示意油加好了,可以过来拿油单了。原本打算去前起落架那边检查的徐离经过这两件事一打岔,竟然把检查的事情给忘了,直接往着加油师傅那边领油单去了。

在油单上签了字,徐离彻底将检查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就算回去飞机上从机头前面经过时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加好油上去,已经在上客了。徐离回了驾驶舱就开始投入忙碌的驾驶舱准备中,哪里还记得机头下方前起落架那里的若隐若现的红丝带?

徐离此前已经积累了足够的飞行时间,在恢复技术级别后直接定级为三级副驾驶,也就是第一副驾驶的起始阶段。

如果按照通常情况,这次起飞还会是由徐离来完成。不过,由于此前带飞日志的问题,飞行部暂停了洛冰颜一个月的带飞资格,只能让洛冰颜自己起落了。

对于无法带飞的状况,徐离自己根本不是很在乎。他来航空公司又不是为了转升机长之类的实际工作,有没有起落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反倒是洛冰颜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认知里,每个副驾驶应该都很在意起落数,可自己身为徐离的带飞教员竟然无法带飞,着实是讽刺了些。

不用起落的话,徐离就不需要做简令,安安心心当个副驾驶和p倒是惬意得很。

飞机正常推出起动,在滑行到跑道口,塔台管制给予进入跑道许可:“成兴9541,可以进入跑道23,修正海压1021,速度快。”

“可以进跑道23,修正海压1021,成兴9541!”徐离复诵之后,打开所有灯光,将自己这边的地形警告打开,顺便将洛冰颜那边的气象雷达给开了。按出气象雷达的测试按钮,退出测试模式,将应答机调至ta/ra位,给客舱一个即将起飞的信号。

“修正海压1021啊!”

正常情况下,在给予进跑道许可的时候,管制是不会主动提及修正海压数值的,除非修正海压的数值出现了变动。

徐离将原本的1020的修正海压调节为1021,同时备用仪表也需要更改,洛冰颜那边的自己调了。

“修正海压1021,一个,两个,三个,核实了!”徐离说着,确认了下跑道和五边:“跑道安全,五边安全,可以进跑道23,起飞推力912。”

习惯性地在确认下增压构型,襟翼位置和减速板手柄的位置没有问题后,徐离边是调整了座椅位置,边是嘟囔道:“不知道为什么,老感觉自己忘了些事儿,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洛冰颜此刻正在利用手轮将飞机机头对其跑道线,随口说道:“你这忘事的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快到退休的年纪了。”

徐离敲了下侧窗的把手,叹了一口气:“怕是我最近工作太辛苦了”

洛冰颜嘴角抽动几下,徐离一周才飞两三天这也叫辛苦?不过,此时飞机已经对其跑道中线,也不是斗嘴的时候了。

“成兴9541,地面风220度3米,跑道23,可以起飞。离地后,自动脱波12645。”

徐离按下计时按钮,同时复诵:“跑道23,可以起飞,自动脱波12645,成兴9541。”

“起飞指令有!”

在加油门之前,洛冰颜快速了再扫了下起飞构型,确认无误:“走了!”

说着,洛冰颜预调了40的n1。可随着推力的增加,徐离的不安感变得越发浓重,他好像真的忘了什么。

成兴航空顶层总裁办公室。

此刻办公室里除了王敏行,航医室主任言冉也在。言冉眼巴巴地望着王敏行放下电话,便是急不可耐地询问起来:“徐离那小子怎么说?”

王敏行鼻子里挤出一道不耐烦的哼声:“没同意。”

言冉急了:“怎么能不同意呢?你跟他说可以帮忙转到别的航空公司了吗?”

“你刚不就在我旁边吗?我说没说,你没耳朵听是不是?”王敏行将手机往办公桌上粗暴地一扔:“他明确表示不想换公司,至于公司里的不好的言论,他不在乎!”

“不在乎?半个机队的人都在排挤他,这都不走的?”言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些呆滞:“这不就是赖着不走了?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言冉越说越激动,刚刚还有些发懵的神情里出现了一丝疯狂:“王敏行,要是他查出些什么,你要负全部责任!”

“够了!”王敏行一拍桌子,大喝而起:“徐思宇都死了五年了,他要是能查出来什么,还能等到现在?言冉,当初我跟你合作,不代表咱们就平起平坐,以后你说话的语气给我注意点。”

被王敏行这么一呵斥,言冉才算是控制住自己的情况,但是只是将明面上的情绪掩藏在了内心,他的眼神之中还是充斥着怨恨:“早知道这么担心受怕的,当初就不应该入伙。”

听到这话,王敏行冷笑不已:“你可少来了!你是什么人,自己不清楚?就这几年的时间,你从一个新来的实习航医晋升到了主任航医,你以为是自己的能力不成?享受了好处,现在要撇清关系?再说,八字还没有一撇,自己吓唬自己倒是够呛。”

“好,是我刚才失态了。”言冉也逐渐冷静下来,语气稍稍缓和:“那你能不能动用自己的权力,强行解除徐离的合同。你好歹也是公司总裁,应该有这个权力吧?”

“飞行员的合同最终还是要飞行系统的最高领导负责,我不便直接插手。而且,我之前跟你说过,是我让徐离进来的,再让我强行驱逐徐离,这不是摆明了有问题吗?”王敏行抿了下嘴唇,看得出来,他对同意让徐离入职成兴航空已经有些后悔了。

“飞行系统的最高领导,运行副总裁吗?”言冉琢磨了下:“你要是不方便直接出面,你跟运行副总裁通个气,让他出面不就行了?他总该会给你这个面子吧?”

王敏行来到落地窗前,背对着言冉,神情有些怪异:“现在的运行副总裁马上要离任,已经基本上不管事了。就算要这么办,也需要等新的运行副总裁上任。”

“运行副总裁要换人?新的人选是谁?没听说有这个消息啊?”

“是集团直接指派的。”王敏行承载栏杆上,望着下方公司小广场上人来人往,有着片刻的失神,口中喃喃:“就是不知道这个新来的是哪路神仙?”

以往数年,作为整个航空公司飞行和运行系统的最高负责人,运行副总裁从来都是有本公司的人担任的,从未出现过从母公司直接空降的情况。

数年来头一次出现这种变化,让得王敏行不由开始忧虑起来。虽说运行副总裁的职位是在他之下的,但这个是一个关键位置,由不得王敏行不在意。

说完,王敏行转过来对着言冉,身子倚着栏杆:“强制解除合同的事儿容后再议,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么干了。强行解除一个飞行员的合同的事儿太少见了,容易引人注意。对了,你老婆呢?她是我可以让我放心的吧?”

言冉蹙起眉,脸色有些不自然:“她知道该怎么做!与其担心她,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徐离给弄出去,他在这里,我老觉着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我自己想办法,你只管看着就行。”

“你想干什么?”王敏行警告道:“做得太过火,丢的是公司的脸面,到时候还不是我来收拾?”

“自然是在合法合规的范围内行事。”言冉缓缓起身,松了松筋骨:“飞行员每年都会有复训,同样的每年也会有体检。只要把他的体检合格证搞掉了,他还能在公司里待下去?”

王敏行斟酌片刻,觉得此事可行,不过还是叮嘱道:“只要在法规范围内,即使牵强些也没有问题,但是记住!把握好度,弄得太过分,容易引起人心不稳。”

言冉阴森森地笑道:“我知道!现在机队那群飞行员对公司怨气很大。放心,我心里有数,绝对不会让他们有兔死狐悲的感觉的。”

就在言冉话音落下的一刻,办公室突然进来一个人,惊得言冉赶紧闭嘴。王敏行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秘书。

秘书也没有想到言冉在这里,刚才办公室大门没关,他也就没在意,直接就进来了。

没有管言冉,秘书向王敏行递过去一份文件:“之前程丽安排的工作已经下来了,这是人资需要王总你签署的文件。”

王敏行接了秘书的文件,并没有立刻签字,而是将文件往桌子上一扔,面无表情地说道:“去写一份辞呈吧,待会儿给我一起签了,交还给人资。”

秘书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王总,我”

王敏行竖起一根手指:“我再说一遍,你现在辞职,咱们好聚好散。你要是再听不懂话,让你以后在民航业里找不到工作,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滚吧!”

秘书脸色大变,不再祈求什么,面色苍白地出了王敏行的办公室,只留下阴沉到极致的王敏行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言冉。

此时,滨江机场23号跑道一边,成兴航空的飞机腾空而起。在升降表上出现指数的时刻,徐离平静的声音响起来:“正上升!”

洛冰颜随即回答:“收轮。”

徐离左手立刻放在起落架手柄上,一用力,就想要将起落架手柄提上去。然而,徐离很快发现一个问题,他竟然无法将手柄提上去。

在无法移动起落架手柄的第一时间,徐离倒是没有过多慌张,他的本能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单纯的用力问题。于是,他的身子微微往前倾了点,便于左手更好的发力。

此时,飞机高度已经超过四百英尺,洛冰颜接通自动驾驶,注意到徐离还没有收上起落架,顺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徐离便是回应,便是将起落架手柄提上去,这次没有出现阻碍,徐离暗自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起落架手柄卡住了,原来真是自己发力不对。

洛冰颜看起落架手柄收上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飞机很快通过一千英尺,洛冰颜按下n1按钮,飞机开始以减推力运行,同时飞机开始增速。

“v2+15!”

在达到起始收襟翼速度后,洛冰颜指令:“襟翼1!”

徐离按照洛冰颜的指令,将襟翼手柄提到1的位置。

在速度增加到襟翼1机动速度后,再按照收襟翼计划,将襟翼手柄完全收上。

随着,襟翼完全收上,徐离顺口报告:“襟翼收上,过渡灯灭,稳定爬升。”

在说话的同时,徐离将自动刹车旋钮转到off位,同时将起落架手柄置于中立位置。然而,在将手放到起落架手柄上时,徐离的瞳孔一缩,他分明看到起落架的指示器的三红三绿六个灯全都是亮着的。

问题是,不应该是这样的显示才对。此刻,这六个灯应该全部熄灭才是。

“起飞后检查单!”洛冰颜下令道。不过在关注飞机状态的同时,心有所感,瞄了徐离一眼,只见徐离正直勾勾地看着起落架手柄的方向。

顺着徐离的目光,洛冰颜也向起落架手柄的位置投去目光。接着,三红三绿六个灯便是映照在洛冰颜的眼中。

洛冰颜也立刻意识到不对:“怎么回事?怎么灯全亮了?你刚才动什么了?”

“我能动什么?刚准备把手柄放在中立位就看到这个了”徐离想要提动起落架手柄的手缩了回来,这时候,最好不要乱动。

然而,还未等徐离和洛冰颜搞清楚状况,管制就提醒起来:“成兴9541,转频进近12645!”

刚才按照塔台的要求,在飞机离地,状态稳定后就应该自行转频了。但是,一开始出现了起落架手柄提不上去以及现在的起落架指示灯的问题吸引了徐离两人的注意力,将自动脱波的事儿给忘了。

至少比起起落架灯的异常指示,这事儿不算是什么棘手的问题。

“12645,再见了!”徐离很快回复道。

幸好起落架的问题还不算是特别紧急的,徐离他们至少还有精力处置通讯的事儿。要是真遇到什么过于危急的状况,徐离他们是可以不回复管制的。

在飞机状态和安全面前,通讯是可以排在后面的。

洛冰颜并不算慌乱,在徐离联系进近管制之前,说了一句:“先上安全高度,之后再处理!”

徐离点点头,立刻调频通讯面板,联系进近:“进近,成兴9541,跑道23,起飞了。”

“成兴9541,标准离场,上标准气压六千。”

徐离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看了一眼洛冰颜,在征得洛冰颜同意后,才是回答道:“标准离场,上标准气压六千,成兴9541!”

徐离迟疑的原因在于,他在考虑要不要遵循标准离场以及需不需要上升到六千米那样的高度。

滨江机场是平原机场,安全高度只有五千六百英尺,也就是一千八百米不到。如果是为了保证越障,飞机完全可以上到两千一百米,这个高度完全可以保证在机场的二十五海里范围内的绝对越障要求。

另外,飞机出现这个问题,徐离是倾向于返场的。那就不必按照标准离场程序了,可以跟管制申请到二十五海里范围内的某个空闲空域进行盘旋,以此来处置故障。处置完成后,返场落地。

然而,洛冰颜似乎倾向于自己解决一下起落架的问题,并不寻求管制的特殊帮助。或许,在洛冰颜看来,这个问题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

不过,鉴于本次航程极远,如果无法解决起落架的问题,那肯定是不能去到目的地的,低高度巡航的耗油远高于高空,而放行在制订燃油计划时,参考的也绝对不是如此低的高度。

“我们先按检查单做一下,如果能解决,继续飞行。如果无法解决,返场落地。”洛冰颜直接为整个故障的处理定下了基调。她在cp板的高度窗口调节了六千米的英制高度一万九千七百英尺,接着使用高度层改变,先行上高度。

对于洛冰颜的处理方向,徐离没有表示异议。他再是扫了整个面板,确认除了起落架指示灯外,并无其他异常的灯光了。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好消息是似乎这个起落架的故障是一个孤立的故障,没有联动其他部件的问题。

在完成爬升动作后,洛冰颜稍稍等了下,感觉飞机应该是稳定的,便是仰起头,看向后顶板上的备用起落架指示器。

这个备用指示器跟主用的指示器是相互独立的,它们都可以分别指示起落架的状态。不过,跟主用的起落架指示器不同,备用的装置只有三个灯,三个绿灯。

不过,此时此刻,备用的三个绿灯全部亮起,这就让洛冰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起落架没收上来?卡住了?”不管是主用还是备用的起落架指示器都在表明起落架依旧处于放下锁定的状态,而主用起落架指示器上的红灯则是表示起落架的位置和手柄位置不一致,因为起落架实际是放下来的,而手柄是收上去的。

徐离屏住呼吸,耳朵微动:“好像是的,这动静应该就是起落架放下才有的。主用和备用指示器相互印证,可以确定了吧!”

飞机带着起落架飞行时,由于空气阻力的原因,会产生不小的轰隆轰隆的声音,这更光洁构型下飞行还是有比较大的区别的。而且,从仪器上也佐证了洛冰颜的观点。

洛冰颜扶住额头:“我从学飞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到起落架的故障做检查单吧!《起落架不一致》检查单。”

这里就体现出洛冰颜对于故障状态评判的准确性。因为在快速检查单中,还有一个《起飞后起落架手柄不能收上》检查单。若是一不小心,有些飞行员可能会做这个检查单,那就是大错特错的。

《起飞后起落架手柄不能收上》针对的是起落架手柄,而非起落架的主体结构,其原因在于起落架手柄锁销电磁线圈失效,空地逻辑系统失效或者地面扰流板联锁活门无法关闭的其中一个。而现在起落架手柄的操作是没有问题,只能依据起落架手柄和起落架的实际位置的不同的条件来完成《起落架不一致》检查单。

因而,飞行员对于故障的判断以及找到正确的应对检查单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很多故障,尤其是电气系统的故障经常是大片的警示灯都会亮,而且涉及各个系统,想做检查单都不知道从何下手。这时候,就需要考验飞行员的经验以及技术了。

徐离在洛冰颜叫出检查单之前,就已经将之找出来了,随着洛冰颜一声令下,徐离开始执行检查单:“速度不要超过起落架放出限制速度,在270k/82以下。”

“嗯,知道,继续!”洛冰颜此刻是将速度置于两百三十节,留出了足够的余度。

“选择其一,如果起落架手柄在收上位所有红色和绿色起落架指示灯亮,打开然后关闭人工放起落架手柄口盖,合适口盖关好。”

洛冰颜嗯了一声:“去做吧,我看着飞机,接通讯。”

人工放起落架手柄口盖是在中央控制台后面地上,副驾驶如果要操作的话,需要将座椅后移,同时揭开肩带,拿开耳机。这样的话,徐离就不能负责通讯了,只能将通讯任务一并交给洛冰颜。

“交通讯!”徐离说完,将耳机取下,同时解开肩带,将座椅稍微后移,俯下身子,找到人工放起落架手柄口盖的卡扣,轻轻按了一下,口盖松锁,之后便能将之打开了。

人工放起落架口盖如果没有盖好是无法收上起落架的,这么做是为了应对可能的人工放起落架口盖接触不良的问题。

在打开口盖之后,三个人工放起落架的红色拉环便是出现在徐离面前。这三个拉环可以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完成人工释放起落架的操作。不过,现在的状况下,徐离他们并用不上。

徐离扫了下三个拉环,确认都是没有问题的,便是将口盖盖上,临了还拍了拍,保证是盖实了。

“好了?”洛冰颜瞄了眼后面的情况,瞧着徐离重新坐直了:“盖子没松?”

“没有!”徐离重新戴上耳机:“接通讯,检查单继续!限制速度235节,起落架手柄放下,然后收上。”

“交通讯!”其实此刻飞机速度是二百三十节,是小于限制速度的,但是保险起见,洛冰颜先将速度调到了两百一十节,省得遇到一些乱流,速度超了。

等速度降到两百一十节,洛冰颜看差不多了,便是指令:“起落架手柄放下”

遵照检查单和机长的要求,徐离将起落架手柄放下,很快主起落架指示器的三个红灯消失,只剩下三个绿灯。

洛冰颜深吸一口气,下面才是决定故障有没有消除的时刻:“收上吧!”

“嗯!”徐离再是瞄了眼速度,稍微顿了一下,接着快速将起落架手柄置于收上位。

这个动作下,徐离和洛冰颜两双眼睛全都盯着起落架指示器,心中皆是在呐喊着:“灯都给我灭了呀!”

过了五六秒,原先存在的三个绿灯没有消失,反倒是之前熄灭的三个红灯又亮起来了。如此一来,又变成了三红三绿的状态。

“我”徐离气得直想骂人,这不就是一通操作,什么都没有改变的状况吗?

洛冰颜的脸色略微有些僵硬,不过她的反应还算是平静:“如果还有红灯,检查单接下来是什么?”

“没了!结束了!让我们参考飞行中性能起落架放下性能表!”徐离一摊手:“怎么办?收不上去!”

“还能怎么办?收不上去只能返场了,总不能带着起落架去目的地吧?”洛冰颜想了下:“跟管制说起落架故障,申请取消标准离场,返场落地。”

“要宣布panpan吗?”徐离问道。

“不用,还没到那个时候。”洛冰颜看上去除了有些烦躁,人倒是相当镇静,对于特殊情况的应对有条不紊:“如果可能的话,安排一个低空通场,让塔台目光确认一下我们起落架的确是放下来了。”

虽说从仪表等各种征兆来看,飞机的起落架确实是放下来的。但是,出于绝对安全的考虑,洛冰颜还是想要一个最后的验证。

不过,低空通场这种行为在大型机场中相当少见。估摸着就算机场方面同意,也需要排队很久。好在他们带了足够多的燃油,就算带着起落架盘旋也是绝对足够的,正好也可以消耗一下燃油,减轻飞机重量。现在飞机的重量还是稍重于最大着陆重量的,再盘旋一会儿,正好可以将之减到符合标准的范围内,倒是一举两得。

果然,在徐离向进近管制报告自己的情况后,进近管制立刻取消了他们的标准离场方式,转而雷达引导到一片空闲空域,高度也从六千米降到了四千五百米。

至于低空通场的问题,鉴于这种要求的确过于罕见了,机场方面的反应是可以满足,但是需要等上二十分钟。

因为在未来二十分钟会是一个进离场高峰期,如果让成兴9541低空通场,那需要调配的飞机量太多了。而且,徐离他们并未悬挂紧急代码,原则上来说,没有那么大优先权。

不过,起落架收不上去跟飞机火警或者发动机故障之类要命的问题比起来还是缓和些的,而且机组明确表示可以盘旋等待以便让管制进行调配。所以,机场方面还是答应了机组的要求,并且指定了一个空域供成兴9541盘旋。

在成兴9541加入盘旋之时,成兴航空运控部门已经收到了9541航班出问题的消息。

首先受到消息的是运控的安全经理,这个职位是专门用来应对突发情况的。对于大多数严重程度可控的问题,安全经理是有权力做主的。可要是碰上一些机组宣布紧急状态的事儿,那安全经理就不能自行决定了,需要再往上请示了。

好在以机场为中介,运控这边大约了解了成兴9541航班的情况。没有涉及其他系统的,单纯的起落架无法收上的问题。

起落架对飞机来说当然是一个要命的构件,但至少所出的故障就不那么要命了。比起要落地的时候,起落架放不下来,现在9541航班所遇到的问题还算是可以接受的。

综合利弊后,运控直接通过卫星电话,与机组取得了联系,确认了飞机的情况。徐离将飞机上仪表状况告知了运控,经过合计,公司方面也同意机组对故障的判断。

在得知进行检查单后还没有解决问题后,洛冰颜要求返场的决定同样受到了公司的支持。

起落架收不上去的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只不过,一般只是某个单独的起落架收不上去,三个起落架一齐收不上去倒是没遇到过。

当然了,一个起落架收不上去跟三个起落架收不上去的性质也区别不大了,反正都要返航。幸运的是,这个情况就发生在起飞后,返场落地倒是方便得很。

了解完情况,并做出决定后。运控方面就没有过多叨扰机组了,开始跟机场方面联系保障问题。

加入盘旋,并与公司方面达成一致意见后的洛冰颜以及徐离开始进行一些落地的准备工作。首先,洛冰颜得要将返场的情况告知乘务长。

结果乘务长进来驾驶舱一听要回去,表现出明显的讶异:“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飞机出了些小问题,估计再盘旋二十分钟,我们就准备开始进近了。”洛冰颜无奈道:“一会儿你做个旅客广播。”

此前,洛冰颜是决定进行低空通场的。后来她跟徐离一合计,虽说滨江机场附近没有明显的障碍物,但是仅仅为了确定起落架的状况而使用低空通场似乎也没有必要。毕竟,大型客机的低空通场并非一个常见的操作,总归是在施行上存在一定的风险。

后续,他们跟管制商量之后决定,二十分钟后他们正常进近。机场会在23号跑道头安排一个观察员,同时塔台方面也是使用光学仪器进行目视确认。

今天滨江机场万里无云,在五边低高度时,两个观察点应该都能独立观察到飞机起落架的状态。要是有哪个观察点发现起落架有异样,到时候反馈到塔台管制室,再通知机组复飞也是完全来得及的。

如此行事,既避免了低空通场的一定危险性,也方便了机场方面的空域调配,倒是两全之法。

“飞机故障吗?”乘务长虽说有些惊讶,但是不慌。当然,她镇定的前提是洛冰颜和徐离看上去都很平静,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只是,乘务长觉得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更加详细的情况:“如果有乘客问起来细节,这个怎么说?”

“不说!”徐离直接替洛冰颜给出了答案:“飞机故障,返场落地,你只需要这么回答乘客。如果他们追问,你只管说故障问题不严重,不需要有任何安全上的担心。”

说着,徐离反倒是笑起来了:“我这可不是糊弄人,现在的问题却是不太严重。至于是什么故障,为什么出现,有什么后果,你们不要回答。这种情况,你们在应急训练中应该遇到过吧?不需要我手把手教你怎么应付吧?”

乘务长思虑片刻,她大概明白此刻是什么状况了。这样的情况还是比较好应付的,至少驾驶舱机组可以给出确保安全的承诺,那她们底气就足了。而且,到目前为止,飞机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故障现象,这样的状况是有利于安抚旅客的。

就怕那种比如一台发动机着火了,靠着边的乘客都看见了,这种情况还想要控制客舱的恐慌情绪,难度就比较大的。

“我知道怎么做了。”乘务长心中有了计较,说起话来也稳当得很:“那我去处理后面的事情了。”

徐离挥挥手:“去吧!”

等到乘务长离开驾驶舱,洛冰颜面色奇异地瞧着徐离:“你为什么连乘务长都不告知具体的故障细节?”

徐离整个人身子都窝在座椅里,状态显得极度慵懒,似乎现在飞机并没有存在故障返场的状况下。或许是洛冰颜本身心理素质就过硬,但是徐离的表现影响到洛冰颜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说什么?说了又怎么样?”徐离的双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很是随意地回道:“这是需要她们配合撤离或是需要乘务组进行一些其他事情?她们要做的只是平静地将返场的决定告诉乘客,仅此而已。若是发动机起火,我们或许还要与她们进行更加详尽的沟通,以便于她们对撤离路线的选择。而起落架无法收上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她们似乎没有专业知识支撑去分析这个问题吧?如果你将要说的话无法让对方理解,那就不要说了。毫无限制地告诉她们,只会让她们感到困惑。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让飞机上的人有困惑的感觉,这会造成一些不可预料的结果。”

洛冰颜一时无言。诚然,乘务组的那些乘务员根本就搞不清楚起落架无法收上到底是怎样一个问题?比起火警如何?比起发动机熄火如何?比起操纵面卡阻如何?她们没有概念。

或许,身为乘务长可以凭借丰富的经验和心理素质来压制这种对故障的疑惑而引发的不安。但是,那些别的乘务员呢?比她级别更低,经历更少的乘务员呢?不安是会传递的,而且一旦形成便难以遏制。

然而,洛冰颜其实并不认同徐离的理念。他将人看成了服从自己的工具,而不是一个具有主观能动性的单位。

不过,这并非涉及到根本问题,洛冰颜也就没有过多纠结。

徐离看洛冰颜没有说话,他以为洛冰颜认同了他的说法,也将这个议题揭过去了。现在,他更加关注另外一件事,因为他从起飞开始就产生的不安情绪正在迅速蔓延。

此刻,在成兴航空基地大楼门前,一辆银色小轿车的后门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一身简练的白色西装配上内衬的黑色流苏领背心,让得其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干练的风采。

女子下车之后,直接去往大楼的观光电梯,直上九楼,接着出了电梯后左转便是运控中心的入口。

成兴航空的运控中心入口在九楼,但实际上它占据了两层的空间,因而其顶高是大楼内普通空间的两倍,使得整个运控中心显得极为空旷。

之所以要给予如此巨大的空间,其原因在于运控中心里存在着一个足足高度超过五米,长度十米的超大型屏幕。在这个屏幕上实时显示着公司各个正在运行的航班的详细信息。

年轻女子来到运控中心的玻璃门前,远远就看见大屏幕上有一个航班信息的字体呈现出与别的航班信息不同的黄色。

若是航班正常运行,在这个屏幕上的信息是以白色字体呈现的。若是颜色变为黄色,那就是存在异常情况。要是变成了红色,那就是这个航班宣布了紧急状态。

在成兴航空的安全规定里,非紧急状态下的返航和备降还够不到使用红色标注的地步。

年轻女子的目光只是在那行黄色字体上停留了一会儿,便是下移到下方乱糟糟的工作氛围下。不得不说,成兴航空的运控中心如果光从直观的听觉和视觉感受上评判,似乎不像是一个监控机构,而更像是一个菜市场。

蹙起细眉的年轻女子慢步到门前,门口的保卫人员很快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虽然有些惊艳于对方的貌美,但他还是忠于自己的职责,在没有发现年轻女子佩戴工作证件后,将之拦了下来:“想要进入,请出示工作证件。”

年轻女子露出一丝笑意,就好像那冬去春来的柔风一样给人惬意的感觉:“我的证件还没有做好!”

“你是新入职的员工吗?”保卫人员皱眉起来:“这边没有证件是不允许进来的!你要急的话,去你所在的部门申请一个临时证件也可以的。”

“不用!”年轻女子摇摇头,隔着玻璃门指了指运控中央安全经理的座位:“你去跟他说,新任的运行副总裁应念情过来了,他会让我进去的。”

成兴9541航班驾驶舱中,飞机已经盘旋了十来分钟。客舱方面因为乘务长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需要飞行机组操心的事情。

在结束盘旋的前五分钟,管制和徐离他们进行了进近前的最后确认:“成兴9541,三圈之后,我们会雷达引导你们从23号跑道左三边加入进近”

此刻,飞机盘旋的位置是在23号跑道一边靠左的位置,如果是加入左三边的话,盘旋停止在航向050,倒是方便得紧。

“现在23号跑道还有最后一个放飞,大约在最后一圈的时候,给你们下高度。”进近管制补充道。

现在成兴9541还没有减速,高度四千五百米,这个高度对于飞机现在的位置是有些高了。但是,也没有高到哪里去,一个圈完全足够机组下高度加减速了。

徐离没有多说什么,就回了一句:“听你指挥了。”

“另外按照你们公司的要求,我们会提前安排拖车在跑道外等待,如果有需要,后续直接联系塔台就是了。”

“收到了,谢谢!”

此前,机组已经向机场报告了自己的起落架的故障。不过,鉴于此刻起落架大概率是放下锁定的。其实,落地跟正常落地没有什么区别,按理说是不用拖车的。

但是,起落架除了起到支撑飞机的作用外,还有就是前起落架是飞机滑行转弯的关键。当然了,在起飞前的滑行中前起落架的转弯功能并没有受损,可有个拖车毕竟保险些。要是落地后发现转弯有障碍,不方便脱离跑道,这时候再叫拖车就需要大量时间。飞机长时间占用跑道总归是给机场添麻烦的。

跟管制做了最后的沟通,徐离稍稍坐直身子,开始进行进近准备。主要就是重新设置着陆机场标高,以便增压系统重新增压。然后设置23号跑道航道,自动刹车,决断高度和导航频率。

在cdu里,因为是雷达引导,徐离便是不用再选择进近程序了,直接选择了落地跑道和进近方式,然后打了个23号跑道的五边延长线。

这些准备的事情都是徐离在做,洛冰颜则是在一旁核实。在此期间,徐离忽然自言自语起来:“如果排除起落架某个隐藏部件的损坏,造成起落架无法收上的原因无非就是a系统故障和人工放起落架盖板解除不良”

起落架内某个隐藏部件的损坏,这不是机组需要研究的了。毕竟,一个单独的起落架系统也是相当复杂的,那个关节出了问题,都可能导致起落架无法收上。

不过,鉴于机务航前都会进行仔细检查,至少应该不是什么特别明显的问题。

至于徐离提及的a系统,准确来说是a液压系统,是提供收放起落架的液压动力的。不过,从液压系统面板上,并未出现a系统压力低的警告。在下du的sys页面上,a系统的压力数值非常正常。

至于人工放起落架盖板的问题,刚才徐离也检查过了。

“那还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影响到起落架的呢?”徐离一边在检查导航du上的距离圈,口中还是喃喃自语着。

洛冰颜没有回答徐离,而是在确认准备完成后,抽出简令卡,准备进行进近简令:“别想了,专心准备进近吧!”

“好像是没什么了!”徐离伸了个懒腰:“可能就是那个小地方卡住了吧?”

忽然,徐离的目光落到了导航页面上23号跑道五边延长的粉红色直线上。猛地,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点儿灵光:“不对,不对!还有一个该死!”

洛冰颜皱起眉,放下简令卡:“你是想到了什么?”

“你接下通讯!”说着,徐离摘下耳机,他朝着洛冰颜看了一眼,脸上终于有一丝忧虑:“但愿我猜的是错的,不然我们可是闹了天大的笑话了。”

滨江某精神病院病房走廊上,程丽正在和滨江精神疾病救助基金的工作人员商量事情,主要还是近期陈红的住院费用的问题。

自从参加了基金年会后,陈红已经稳定很久的精神状况突然恶化下来。无奈之下,程丽只能再将陈红送到医院治疗。这段时间的住院费用是程丽先行垫付的,差不多已经将这几年攒起来的积蓄挥霍得差不多了。

程丽的父亲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陈红又没有赚钱的能力,全靠程丽从自己的小家庭里拿钱给母亲的治疗补贴。

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程丽的老公肯定又意见。而且,程丽由于自身原因迟迟无法怀孕,她老公本来就积怨已久,再这么下去,自己的家庭怕是也岌岌可危了。

各方面压力齐聚到程丽身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天自己会突然承受不住而崩溃。

“你的情况我已经报上去了。等你母亲出院,还是跟以前一样,医保报不了的部分由我们负责。”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说道:“不过,我刚才看了下你这段时间的花费,估计要超出了救助的额度。我回头给你争取一下,看能不能全报了。”

程丽疲惫的眼睛中终于闪过一丝光芒,对着工作人员千恩万谢:“真的是太谢谢你了。我妈的病情已经稳定这么多年了,这突然又复发了,我也是没有想到的。”

“这种事情谁说得好呢?这都快二十年了,真的不知道你母亲能不能走出来?那场意外已经折磨了她快二十年了。”工作人员感慨道:“不过,这次你也不用谢我!最近基金会又有了几个大金主,资金比较充裕,才能争取一下。要是放在以前,根本没有可能的。对了,之前年会上成兴航空的王先生说给你安排工作的,你还记得不?他已经给你办好了,不过他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转而跟我们基金会说了。这两天,你有时间带着身份证去成兴航空报道就行,好像是保洁的工作。但是,你的情况有个正经工作不错了。”

程丽微微点头,不过没有说什么。

“这次王先生给我们基金会捐了不少钱,还给你安排工作,真是难的的大善人啊。”工作人员说道:“去那边好好做,总比你现在做零工要好得多吧。”

就在这时,走廊不远处出现一个护士,朝着程丽这边喊道:“四号病房陈红的家属?”

程丽一个激灵,立刻转过身:“我是!”

护士:“陈红要见你!”

“哦!我马上过来!”程丽连忙跟工作人员说道:“我先过去了,就不送你了。”

工作人员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去吧,我也回去了!”

告别工作人员,程丽快步到陈红的病房。一进去,就发现陈红坐在床上发呆。注意到程丽进来,陈红脸上才是掀起一丝表情:“基金会的人?”

“嗯!谈了会儿救助金的事情。”程丽坐到陈红床沿,给母亲掖了掖被子:“刚才睡得还好?没有做噩梦了?”

“没做了!”陈红靠着枕头上,言语中还是有些吃力:“这段时间,我一闭眼睛就想起来十五年前的那个小女孩,造孽啊!”

程丽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红看着仿佛跟自己一样苍老的女儿,心中无比的愧疚。程丽这十几年里吃得苦大多都是源自于自己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突然,程丽抬起头,盯着陈红问道:“妈,之前在年会上,你说起的穿黄色马甲的小孩子是大幕上投的那个小孩子吗?”

说到这里,陈红下意识地抓紧自己女儿的手。程丽感觉得出来,在提到那个黄色马甲的小孩子时,陈红还是会有近乎本能的恐惧。

“就算是过了十五年了,但是我还是记得清楚那个小孩子的样子,绝对错不了。”陈红言语笃定:“就是他唆使我出了胡同!如果那天我不出胡同,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你父亲也不会那么早就走了,你这些年也不用吃这么多苦!”

“妈!”程丽反握住陈红的手:“你知道吗?那个小孩子是成兴航空总裁的独子”

“成兴航空总裁的儿子?”陈红眼中流露出些许迷茫,下意识地问出了一个问题:“那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程丽贴心地给陈红整理披散的头发:“我们家好像跟他们没有一点儿交集吧?所以,他的动机在哪里?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听程丽这么一说,陈红变得越加疑惑:“那个黄色马甲右边有个小口袋,边边是蓝色的,我怎么会记错呢?我不应该记错的!”

程丽一看陈红好像又要开始混乱起来,连忙打断陈红的思绪:“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成兴航空得到了一个保洁的工作。这两天,你出院了,我就去那边报到了。”

“成兴航空?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小孩子是成兴航空什么总裁的儿子吗?”陈红当即反对道:“你不准去。”

程丽拿起水壶,倒了一杯热水,一边幽幽地说道:“延刚已经跟我提离婚的事情了。我没本事赚钱,也怀不了孩子。这次能有一个正经工作,延刚应该能对我少些意见吧?”

听到这里,陈红彻底绷不住了,她一把抱住程丽:“我的孩子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成兴9541航班驾驶舱上,生出极度不安思绪的徐离摘下耳机,将座椅往前拉了点,转过身子,打开自己右后方的一个小格子。

不久后,徐离从里面拿出来一堆红色的管套。然而,当洛冰颜看到徐离手上的东西时,脸色大变。她一把将管套堆抢过来,翻来覆去地检查:“起落架安全销呢?安全销呢?”

徐离嘴角的肌肉不住地抽动起来,有些无力靠在座椅椅背上:“我该说我们似乎找到了原因吧?我们真要成笑话了!”

成兴航空总裁办公室里,王敏行有些无语地听着安全经理的汇报:“你说什么?起落架安全销没有拔?这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正在慢悠悠品茶的新任运行副总裁应念情冷笑道:“上一次出这种笑话还是在十三年前!王总,我过来之前,林董事长跟我说成兴航空是一家成熟的航空公司。可现在,倒是让我开眼了。”

安全经理在这种场合当真是一句话不敢说。刚才应念情所说的林董事长就是成兴航空母公司林氏集团的掌舵人。如今,成兴航空的表现真的就是在打林董事长的脸啊。

面对应念情的下马威,自知理亏的王敏行无法反驳,只能忍着:“应小姐能受到董事长器重过来我们这里担任运行副总裁,想来能力是极为出众的。这次,成兴是让应小姐见笑了,以后还需要应小姐多费些心力了。”

应念情放下茶杯:“检查起落架安全销也是飞行机组人员的责任,这次出现这种低级错误,飞行员麻痹大意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正好我这次要对整个飞行系统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革,这次的事情印证了改革的必要性。”

王敏行眼角的肌肉颤抖了起来。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他估计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作为一个航空公司的基干,飞行系统的改革无疑会触动王敏行的利益。但是,应念情是受到母公司指派的,背景不一样。而且,要命的是,这次起落架的事情正好给了应念情最好的借口,他根本无法制止。

眼见王敏行沉默以对,应念情当然是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的,不过并未点破。只见应念情缓缓起身,笑着对王敏行说道:“这茶也喝过了,话也说过了。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忙了,不打扰王总了。”

王敏行强行挤出一丝笑意:“接下来就要辛苦应小姐了。”

应念情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往着门外走去。不过,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突然停下来了:“对了,还有一件事。不久后,林董事长的儿子林黎回来这边,你还是提前准备一下吧?”

“林黎要过来?”王敏行愣了一下:“他来这边干什么?”

应念情耸耸肩:“这个我就不知道,我也没兴趣打听。只是作为见面礼,提前告诉你而已,免得你到时候手忙脚乱。”

说完,应念情不再停留,直接从办公室里消失了身形。

一直等到应念情完全离开,王敏行才算是缓过来。刚才他思索了很久,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林黎过来这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事儿还可以暂时缓一缓,在确认应念情已经离开后,忍了很久的王敏行目光几乎喷火地盯着安全经理:“维修副总裁呢?让他滚过来!”

机队办公室小会议室。

徐离,洛冰颜和他们的中队长正在一种极度尴尬的气氛中僵持着。徐离和洛冰颜在落地后,直接被公司“请”了回来,然后就到了这里说明情况。

终于在徐离都快无法忍受的时候,中队长率先开口了:“刚才机务检查了,起落架安全销确实没有取下来。”

即便徐离和洛冰颜差不多知道情况了,但是真的听到这个事实,还是觉得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面对这件事。

“洛冰颜,你是机长,航前应该会有绕机检查!说实话,你检查没?”中队长说完,还补充一句:“你最好不要说谎,机坪那边有监控的。”

洛冰颜的情绪还比较稳定:“我是做了绕机检查。当时我也看到起落架安全销没有取下来。不过,当时空速管套也没有拿,我还跟机务确认了一下,他们说一会儿就拿。”

“那机务把东西拿上来的时候,你确认了没有?”中队长追问道。

“确认了!”洛冰颜的目光稍微有些暗淡:“不过并不仔细,我只是大致看了下。没想到,他们只取了空速管套,忘了起落架安全销。”

起落架安全销上面是有红色的带子的,这跟空速管套的颜色是一样的。而且,机务习惯性地会将两件东西卷成一堆。

在洛冰颜看来,起落架安全销和空速管套要不就是全拿了,要不就是全都忘了,哪有只取了其中一个的道理?正是基于这个习惯性的认知,洛冰颜没有特别仔细的检查。

听到这里,中队长将手中的笔扔到桌子上,颓然地瘫软在椅子上,双手抹了抹脸,看样子中队长受到的打击也不小啊。

缓了好久,中队长哭丧着脸:“我说洛冰颜,你也不是新机长了,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好了,刚升的教员肯定也保不住了,连带着我也要受到处罚。我真是你开飞到聘教员从来没有出过问题,结果第一次犯错就整个大的是吧?至于你”

中队长的目光落到徐离身上:“你是刚来的吧?刚才就定级三级副驾驶?你以前的经历哪里的?”

“成兴航空!”徐离淡淡地回答道。

“你之前就是我们公司的?我怎么没有印象?”中队长上下打量徐离:“算了,管你是哪里的。身为副驾驶,这次事情的责任你也跑不掉!”

“我是机长,也是负责人,机务本也是我签的字,跟他有什么关系?”洛冰颜当即表示:“这件事我负全责,跟他没关系。”

中队长拍案而起,指着洛冰颜厉声斥责道:“这是揽责任的时候?洛冰颜,你什么态度?”

说完,中队长的怒气稍敛:“我知道他是你第一个学员,你想护着他也是正常。放心,这件事机务那边负主要责任,分到飞行这边的不算很重,再分到这小子身上,估计也就停飞半个月。这种程度的处罚,你们不会还有意见吧?”

洛冰颜脸色也变得缓和下来:“陈队,多谢了!”

中队长扯着头发,烦躁不已:“滚吧,现在看着你们烦,处罚通告出来了会联系你们的。”

徐离和洛冰颜被中队长粗暴地轰了出来,两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机队办公室的里屋小会议室隔音效果很差,中队长最后那声让他们两个滚蛋的吼声怕是半个机队办公室都听见了。

迎着机队办公室里大半好奇和戏谑的目光,徐离和洛冰颜逃跑似的离开了机队办公室。

“跟要把我们生吞活剥似的,火气这么大?”徐离倚在机队办公室门口的走廊栏杆上,撇嘴嘴不住抱怨:“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深仇大恨!”

洛冰颜推推徐离:“他是我们中队的中队长,只要我们出问题,他就要扣钱,火气当然大了。别在这儿了,咱们下楼,这边都是飞行部的人。”

徐离现在所在的整个楼层都是飞行部的,机队办公室左拐是档案室,档案室往前走是质量中心,机资,然后是飞标。左拐则是飞行部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的办公室,还有就是理论培训中心。

成兴航空有段时间没有出事了,别的不说,洛冰颜和徐离搞出来的这事儿算是狠狠地出了名。洛冰颜看远处走廊的飞行部的工作人员都觉着他们是带着异样的目光在打量自己。这边她是一刻都不想待着了。

“哦!”徐离脸皮厚,根本不在乎。不过,洛冰颜不喜欢,那就随她的意。

为了避开人群,洛冰颜甚至没有走中央电梯,而是选择了偏僻的货梯,总算是让徐离见识了洛冰颜的脸皮有多薄。

不过,越是这样,徐离心中的愧疚之情越重。现在回想起来,之前下去加油的时候,他隐约察觉到了前起落架的问题,但是因为两通电话分散了注意力。至少在徐离看来,若是自己注意力再集中一些,兴许可以避免这次事情。

洛冰颜领着徐离直下一楼,去了飞行员的休息室。这个时间段,没什么出港的航班,休息室里空无一人。

休息室就挨着飞行准备室,主要给延误或者提早过来的飞行员休息,里面配了些零食和茶水。不过,很少有飞行员真的是过来的休息的。

真的有休息的需要,飞行员更喜欢去公司的出勤楼开个房间在床上躺着,而不是坐在沙发上。飞行员过来休息室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里面的吸烟室。不过,将吸烟室安置在休息室里面,很多不抽烟的飞行员当真是把设计这个布局的人骂了无数遍。

洛冰颜看休息室里没人,还挺高兴,招呼徐离坐下,自己弄了些茶水过来,跟徐离说起了正事。

“这次事情好在没有造成什么大问题。不过,我感觉我这个教员是保不住了。我不是教员的话,带飞不了你。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是真没什么带飞经验,给不了你什么帮助,要不你就趁着这次机会,换个教员吧!”洛冰颜生怕徐离误会:“我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你不要乱想,我只是觉得你跟着我好像没什么前途。你看这次就出了这事儿,连带着你也要受到处罚。这次事件里,你的表现很好,其他副驾驶遇到这事儿肯定要慌了,可你看上去比我还镇静,光是这份心性,我就感觉你的未来不可限量,在我这里你屈才了。”

“可如果说我在加油的时候,好像看到了起落架安全销的丝带呢?”徐离抿了一口茶水,全程都在躲避洛冰颜的目光。说实话,徐离完全可以将这句话烂在肚子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刚才洛冰颜的肺腑之言后,徐离还是决定坦白一切。

洛冰颜愣了一下,她确定道:“你的意思是下机坪加油的时候,看到了起落架安全销的带子了?我没有理解错吧?”

“咳咳咳”即便是以徐离这样的厚脸皮都不免脸上发烫:“我感觉应该是没问题的。”

“徐离!”洛冰颜不由起了身,面色肃然地盯着低着头的徐离:“既然你怀疑,那为什么不去检查一下?”

徐离此刻哪里好意思抬头,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态,支吾道:“中间出了些事情打岔了”

在徐离的目光中只能看见洛冰颜的小腿,然而在伫立许久后,洛冰颜还是坐下来了,正好对上低着头的徐离。

徐离不知道刚才洛冰颜的思想活动如何,至少此刻洛冰颜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少恼怒之色,反倒是有些失落:“算了,我是机长,再怎么说,也不该将责任归结到你的身上。”

徐离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了下来。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公司对他的处罚如何,他更加在意自己的话会不会对洛冰颜的心情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不过相比于现在压抑自己的洛冰颜,他觉着还不如洛冰颜狠狠地责备自己一番。

“徐离。”洛冰颜扶着额头,轻呼了一声徐离的名字。看得出来,徐离刚才的话的确把洛冰颜气得不轻:“我看得出来,你没有把全部的心思放在飞行上。你是觉得飞行对你来说太简单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在分散你的精力?原因如何,我不会管!但是,既然你选择当一个飞行员了,至少在执行航班的时候,总该把全部的精力放在飞行上吧?这是对机上的乘客负责,也是对你自己负责。”

徐离没有说话,因为洛冰颜的确戳破了徐离的心思。他在对待飞行上确实没有那么用心,因为他来成兴航空从来就不是为了单纯地当一名飞行员,而是为了一些别的事情。

洛冰颜看徐离没有说话,便是知道徐离是默认了她的说法。一股难以抑制的失望感袭上心头,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跟徐离说话,而是默默地离开了。

等到洛冰颜的脚步声渐远,徐离才是缓缓抬起头,面色复杂地看着洛冰颜远去的背影。

正当徐离失神之际,口袋中的手机振动起来,徐离拿出来一看是王敏行的来电。徐离皱起眉头,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双手捂脸,口中喃喃:“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徐离和洛冰颜的处罚结果很快就下来了,一如洛冰颜所料,洛冰颜的教员资格被拿掉了,而徐离从三级副驾驶直接撸到了一级副驾驶,着实有些狠了。

在看到内网公示的处罚通告后,徐离还想要给洛冰颜打个电话,结果对方根本不接,搞得徐离越来越烦躁。

徐离除了被降级,还被停飞一周了。不过,这倒是省得徐离再请假接受心理治疗了。当然了,虽说停飞时间覆盖了心理治疗的日期,但是这种特殊情况还是需要跟航医报备。航医的意思是治疗完成后将医学材料交上来,他们再开复飞许可。

自从徐离父亲徐思宇去世后,徐离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佳。不过,经过长时间的心理治疗,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

徐离的心理医生吴彩英并非工作在公立医院的精神科,而是一家私人的心理咨询中心。而且,除了极特殊的情况或者面向极特殊的人,吴彩英只接受预约治疗,算是一个相当有个性的女心理师。

吴彩英的私人心理咨询中心就在她家隔壁,是一间白色的二层小楼。若是不注意门口的标牌,大多数人可能会将这二层小楼当成普通的装修精致的居所。

小楼一层主要是接待的,装修上也是偏向于居家的,大部分咨询和简单的治疗活动就在一层进行。而二层的空间就隐秘很多了,大多是面向需要一些特殊疗法的治疗,比如催眠。很多时候,催眠疗法是需要使用要镇静药物的,而且不方便被打扰。这种情况下在一楼进行就不太方便了。

当然以徐显现在的状况自然用不上什么特殊的疗法,他来到吴彩英的诊所时,吴彩英早就掐准时间提前泡好的茶水,等徐离过来的时候,温度刚刚好。

这几年的治疗都是由吴彩英进行的,二人与其说是医患关系,更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关系。

按照流程,吴彩英对徐离进行了一段时间的问诊。令人欣喜的是徐离已经基本上脱离了抑郁症的范畴,这跟吴彩英的预计结果差不多。

“你恢复得很好嘛,甚至都开始跟我谈论异性了,这在以前从来没有的。”吴彩英放下问诊用的笔记本:“很不错,去谈一场恋爱,这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情。”

徐离知道问诊已经结束了,下面是单纯的闲聊时间,便是摆摆手苦笑道:“谈恋爱?该是我对你说才对,你年纪也不小了。听你口气,我似乎没什么问题了!”

吴彩英伸了个懒腰,显露出优美的线条:“你现在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其实你的情况本来就很轻微。”

“可以!”徐离习惯性地回避了这香艳的一幕:“跟以前一样,给我打一份治疗记录。我回头要把治疗记录交给航医的。”

飞行员是不能私自治疗的,任何治疗都要报备给航医。

“没有问题!”吴彩英眼睛一转,露出一丝狡黠的可爱表情,站起身来,往后面冰箱走去:“为了庆祝你的病情康复,我特地准备了提拉米苏!”

吴彩英打开冰箱,从其中托出来一块两个巴掌大小的提拉米苏蛋糕:“我知道你喜欢冰一点儿的!来试试我的手艺!”

吴彩英将提拉米苏蛋糕放在徐离面前的茶几上,分给徐离小叉子和盘子,还没等徐离开动,自己反倒是眼疾手快地切了一小块品尝。

也不知道这蛋糕是何等的美味,吴彩英在尝了一口后,发出一声愉悦的惊叹,整个人五官都开始放飞了,毫无表情管理的觉悟:“这就是甜品的魔力啊!”

看着眉飞色舞的吴彩英,徐离有些无语了:“这不过是里面巧克力的可可碱和咖啡因刺激大脑产生了血清素和内啡肽,什么魔力?”

“哎”吴彩英叹了一口气,将小盘子放下,郑重其事地看向徐离:“你觉得一个女孩子陪你吃甜品是要听你讲解化学和生物学知识吗?没意思,跟我说说那个洛冰颜吧?她漂亮吗?”

徐离撇撇嘴:“你在想什么?我对她没那方面的意思!”

“那你刚才一直提她?”吴彩英哼了一声:“还嘴硬!”

“彩英!”徐离的笑容逐渐敛去:“她叫洛冰颜”

“洛?”吴彩英也收起了戏谑之色,她很快反应过来洛冰颜名字里的蹊跷:“洛冰颜?她是”

徐离将身上的外衣紧了紧:“没错,她就是洛心的妹妹。我对她没有兴趣,只是纯粹地要担负起责任而已。”

吴彩英眉毛一跳:“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不知为何,徐离听到吴彩英的问题忽然笑了起来:“我对如何为我的父亲讨回公道感兴趣!”

“那之后呢?”吴彩英追问道:“我是说为你的父亲讨回公道后?”

徐离思索了一下:“我不知道,或许没有吧。”

吴彩英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太好:“这花花世界就没什么能引起你兴趣的?”

“彩英,你要明白!兴趣源自于未知的期待,而我似乎得不到这种东西。”徐离的目光逐渐变得冷漠:“就像你现在的问话就是为了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又开始表现出反社会人格了!”

吴彩英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在与徐离对视后犹如触电般缩了回来,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好像蚂蚁在身上怕爬动一样让吴彩英很难受。片刻的对视下,似乎她的心中所想就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徐离面前。

“或许你更适合当心理医生”吴彩英的背部不由自主地挺直起来,这是紧张的表现。

“都说医者不自医,我曾经也是一位医生,即便并未涉猎心理学。”徐离缓缓起身:“不好意思,好像让你不舒服了。你把处方开给我吧,我要回去了。”

吴彩英咽了一口口水,她没有直接回应徐离的要求,而是说道:“徐离,见一见我的母亲吧?在你认为合适的时间。”

“干什么?”徐离的嘴角掀起一丝令人胆寒的弧度:“就像十多年前,我跟王珏接受你母亲的心理测评那样吗?”

吴彩英脸色一变,身子猛地起来,想要辩解什么:“徐离”

然而,还未等吴彩英开口,徐离直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会考虑的!”

带着吴彩英开具的处方单,徐离面色复杂地离开了吴彩英的心理咨询中心。明明是一场简单的心理治疗,结果搞成这般不欢而散也是徐离没有想到的。

即便徐离再怎么控制,但是在提及自己和王珏的过往时,他的情绪还是不免出现了巨大的波动。不管怎么说,今天在吴彩英面前似乎有些失态了,或许自己应该找个时间请吴彩英吃顿饭赔礼道歉才行。不过,他现在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做,赔礼道歉的事情得要往后挪一挪了。

大约两个小时后,徐离的身影出现在了滨江市市郊某个钓鱼场。此刻,时至正午,太阳火辣,即便是在阴影处,地面蒸腾起来的热气都会给人烦闷的感觉。

明明已经到了九月了,太阳还能如此毒辣倒是少见得很。

这钓鱼场建在市郊偏僻处,很久之前是鱼塘养殖的地方,一共有三百多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成了钓鱼场。

穿过杂草丛生的入口小道,徐离心中暗骂这鱼场老板当真是摆烂得紧啊。这鱼场开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真就连入口小道都懒得整理一下。如此火炉般的气温下,穿过杂草之侧,惊起些许蚊虫,总是给人内心平添几分躁意。

入口所对着的是一处饭庄的建筑。在这边钓鱼的人,有的会直接让老板烹煮了。不过,现在明显不是吃饭的时候,别说吃饭的人了,就连鱼塘周围钓鱼的凉亭里都没有几个人影。

鱼场老板穿着清凉的夏装,躺在棚子里的凉椅子上玩手机。在注意到徐离的到来后,朝他瞧了眼后,便是收回了目光,继续专注手机游戏,嘴里含糊不清地冒出来一句:“吃饭?还是钓鱼?”

徐离指了下鱼塘西北角凉亭里的人:“找人。”

鱼场老板鼻腔里嗯了一声,之后便是不管徐离了。

徐离沿着塘边一路来到西北角的凉亭里。凉亭中有一个二三十岁模样的年轻男子穿这个深蓝色的短袖和灰色短裤,蹲在小板凳上,目光始终落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就跟雕塑一般。

徐离走到年轻男子身后,瞧了眼依旧没有动静的鱼漂,笑道:“这大热天你都能静下心钓鱼,可不像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

“要是你能闭上嘴,兴许鱼儿能早点儿上钩,我也就不用再在这里耗着了。”年轻男子头都不回,似乎背后长了眼睛般直接回击了徐离。

徐离也不恼,拉了个小凳子坐在年轻男子身边,略带嘲讽道:“你要真想钓鱼,去野外啊!在这里钓的都是些傻瓜鱼,有什么意思?”

年轻男子终于动了,他微微偏过头,俊美的面庞上掠过一丝不耐:“所以你特意过来看我钓傻瓜鱼?你似乎也很闲啊!”

“咱们成兴航空的董事都有这份闲心,我为什么不行?”徐离笑道:“是吧?霄哥?”

别看徐离眼前的男子衣着不显,可他却是成兴航空最年轻的董事秦霄。当然,他的股份是继承自他父亲的。

秦霄眼神越加不善:“你到底有什么事?如果是来扯皮的,那我没这兴致。”

“霄哥,钓鱼就是修身养性,火气别这么大。”徐离也不藏着掖着:“还有几个月就是公司董事会了。到时候,董事会肯定要对我父亲的股份是否继续由公司托管进行表决,我希望你能投反对票!”

秦霄给气笑了:“我为什么要投反对票?你父亲的股份被公司托管,我还能收到额外的分红。要是我投了反对票,那些股份就要转移到第三方机构管理了,那我不是白白损失了一大笔钱?”

“我父亲当年愿意把股份让公司托管是为了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给你们分红的!”徐离沉声道:“而且霄哥,我觉得你不是那种贪图所谓分红的人。”

“我现在就是了,怎么了?”秦霄直接将鱼竿扔到了水塘里,转过身子,直面徐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做到了吗?徐离,五年前是谁在合并书上签字的?是你的父亲!当年成兴航空创建的时候,是你的父亲说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没有权钱交易,没有结党营私的美好公司。可是结果呢?林氏集团把钱砸到他头上,最后还不是乖乖同意了收购?是他背弃了自己的理想,而你现在跟我谈理想?”

徐离深吸一口气:“霄哥,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秦霄冷笑不已:“当年林氏集团收购成兴的时候,我有没有劝过他,一旦成兴并入林氏这样的完全看重利益的资本集团,那下场就是变成一个逐利的大染缸。好了,现在的成兴航空是什么样?藏污纳垢,排除异己!跟那些别的航空公司有什么区别?当年跟随他自降工资的机长教员就是听信了他的理想宣言,不然谁会愿意跟钱过不去?两年时间,那些机长教员大部分时间就能领个基本工资。结果换来的是什么?背叛!”

说到最后,秦霄变得愈加激动,音量不断拔高,以致于鱼塘对头在玩手机的老板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随着秦霄声音落下,徐离沉默不言,周围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虫儿叫声以及偶尔的鱼儿窜出水面的响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还是情绪过于激动,秦霄额头渗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汗水凝结滴落在他的睫毛上。

秦霄有些烦躁地拭额头眉眼上的汗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片刻之后,可能是觉得刚才说话有些重了,他有些无力地挥挥手:“你走吧!咱们没必要这么吵着。”

徐离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他抬起头,盯着秦霄,眉眼之中多是严肃:“你不应该这么说他的。”

秦霄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他不仅仅是我的父亲。”徐离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也是你的师父!你应该相信他,不是吗?就像以前一样!”

在听到师父这两个字的时候,秦霄的脸上闪过一丝追忆。是啊,多么怀念过去的时光。

十年前,秦霄开始跟着徐离的父亲徐思宇学习飞行。在徐思宇身上,他不仅仅学到的是飞行技术,更多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在秦霄眼里,徐思宇就是天底下最为正派的人,没有一点儿的道德瑕疵。此后,秦霄继承他父亲在成兴航空的股份,成为了董事会的一员。

虽然因为工作关系,他已经开始抽不出时间学飞了。但是在工作上,他以董事的身份一直在支持徐思宇对于改革公司的愿望。

在成兴航空最艰难的两三年里,徐思宇带头自降工资,因为徐思宇在飞行队伍里巨大的声望,其他很多机长教员也开始接受降薪的要求。这些人都是相信徐思宇所描绘的成兴航空未来的前景,愿意为了这个稚嫩的幼苗而承受金钱上的损失。

然而,在度过低谷开始逐渐崛起发展之时,以旅游业为主的林氏集团希望收购一家航空公司作为自己主业的支援产业,于是就看上了朝气蓬勃的成兴航空。

那时候林氏集团给的收购价格极其慷慨,慷慨到成兴航空的很多股东都有所意动。但是,秦霄知道只要成兴航空并入林氏集团,那就是墨入清流,成兴航空终究要受到资本的腐蚀,绝无可能成为徐思宇此前所描绘的那种充满家一般温暖的航空公司的样子。

幸好,起初徐思宇身为创始员工,握有不小的股份,他明确表示反对收购。而一向为徐思宇马首是瞻的秦霄自然也随之表示支持,一些还有些理想的小股东也聚了过来。

聚沙成塔之下,林氏集团的收购进程陷入僵局。

可这种僵局持续了不到一年,在某个秦霄已经忘记日期的下午,他收到了跟他一起反对收购的小股东的电话,说是徐思宇竟然同意了收购。

直到今天,秦霄都记得那天信仰崩塌的迷惘感。那如同要窒息的背叛和失望带来的愤怒几乎要将秦霄的灵魂化为灰烬。

从那天起,秦霄再也没有去见过徐思宇,即便在不久后徐思宇的葬礼上。他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人了。

如今,五年过去了,他已经自己早已是木石之心。可当徐离提起“师父”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头还是紧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完全放下。

“所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秦霄的语气不再暴躁,平静如水。

徐离踌躇了片刻,他知道他下面说的话可能会让秦霄感觉到可笑,可他必须要让秦霄知道自己的决心:“成兴航空倾注了我父亲的心血,它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要将它变成我父亲所希望的样子。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只要年末的董事会上否决了公司继续托管股份的议案,我父亲的股份自动转到第三方机构管理,我就可以走正常的法律程序以第一继承人的身份得到那笔股份”

“哈哈哈哈哈!”徐离的话还没有说完,却是引得秦霄放声大笑。声音之大,让得对头的鱼场老板眉头直皱。

前不久才吵翻天,现在又笑成这鬼样,这两人指不定有什么大病。

秦霄笑了好一会儿,额头,脖颈处出了一层汗,他擦了擦眼角流下来的咸咸的汗水,用一种戏谑的口气反问道:“徐离,且不说行不行,你要拿回他的股份无可厚非,你是他的儿子,天经地义。但能不能别扯出什么高尚的愿景,我听了恶心!”

“霄哥,我没有胡说!”徐离连忙辩解道。

“你没有胡说?既然你理想这么远大,前几天起落架收不上来的事情是你的事儿不?这是技术问题吗?是态度问题!”秦霄咧着大白牙,但是样子看上去却充满了嘲讽:“你来完成你父亲的未完成的事业?我看你就是来摆烂的!你就跟现在的成兴航空一样在摆烂!”

“但凡你没出前面那事儿,我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儿耐心跟你说两句,可现在”秦霄往着鱼场出入口那边一指:“我已经没有兴趣再跟你说下去了。再争论下去,除了无意义的吵架不会有任何其他的结果。你说你是要接续你父亲的事业,不要用嘴说,做出来给我看!”

徐离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知道秦霄还没有对他父亲的事情释怀。其实,在过来的时候,他大约已经猜到这样的结果了,只是没想到秦霄的成见有这么深。

或许,不仅仅是秦霄,当年跟随徐思宇,相信徐思宇的那些机长教员们也跟秦霄一样怀有对他父亲极大的成见,并且毫无意外地延伸到了他的身上。

在入职成兴航空的时候,找不到愿意带飞他的老教员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没有再说些什么,秦霄说得对,再说下去也不过是无意义的争吵。行动永远比语言来得更让人信服。

走开数步,徐离忽然顿住脚步,转过头对着秦霄展颜一笑,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都已经是过眼云烟。

“霄哥,五年前我父亲走了之后,我也陷入过迷茫之中。迷茫于他为何背离了前半生的行事准则,迷茫于他不在我身边,我该以何种姿态面对未来的生活”徐离的笑容变得愈加灿烂:“可是现在,我不再迷茫!”

说完,徐离转身离去,不再有只言片语,潇洒至极。

望着徐离渐行渐远的身影,秦霄突然感觉到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无助感。徐离不再迷茫了,可是他到现在还在挣扎之中!

忽地,秦霄耳边微动,听到了一点儿细微的响动。顺着动静源头望去,秦霄发现刚才丢入鱼塘里,漂浮在水面的鱼竿动了下。

顺着鱼竿顶端看去,分明是在不远处的鱼浮在被什么东西不停地往下拽着,带动了鱼竿也在晃动。

秦霄有些失神,自己在这干坐了一个多小时,片刻不敢出声,也不见有所收获。可徐离过来这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吵闹声不断。然而,鱼儿却上钩了!

成兴航空航医室。

主任航医言冉自从徐离进来公司,上班时间基本有一半的时间在发呆,这与此前看上去勤劳肯干的形象大相径庭,航医室里的其他航医最近都在私底下琢磨言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了。

一如往常,言冉过来岗位后不久,泡了壶茶,然后就开始魂游天外,面对案前一大堆文件,基本就是视若罔闻。

上司上班摸鱼,下面人根本就没法子,只能将原属于言冉份内的活儿给分了干了。只有涉及到需要主任航医签字的问题才敢去“打扰”言冉。

这段时间下来,言冉手下的航医怨声载道,但是没一个敢乱说话的。他们听说言冉在短短数年时间里,从实习航医一路升到航医室的主任,背后没人撑着,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像这种背后有人的,还是少惹为妙。

就在言冉出神之际,终于有些动静打破了他维持许久的状态。

“主任,这边有一个复飞文件需要你签字。”一个航医将一份文件放在言冉桌子上,说起话来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惊到了言冉。

即便航医的音量已经控制得极好了,可还是不免吓了言冉一跳。他倒是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而是哦了一声,习惯性地取了笔,随口问道:“什么情况航卫停飞的啊?”

航医马上说明:“是波音机队的一个副驾驶,接受了抑郁症的心理治疗,现在治疗完成,申请复飞了。”

普通的一些小病小痛,一般航医就能开具复飞证明。但是,抑郁症的治疗比较特殊,需要主任航医核实签字后才能使复飞证明有效。

“副驾驶?抑郁症?现在的年轻人啊!”言冉随便翻了下医学记录:“交上来的东西都看过了,没有问题?”

“都没有问题,治疗记录,病历,处方单都在呢!”

“嗯!没问题就行。”言冉倒是比较相信手下人的工作态度,随手将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就准备在复飞证明上签字,可突然地,他握住签字笔的手僵在那里,因为他看到复飞证明的人员信息是波音六中队飞行员徐离!

言冉愣了一下,他立刻放弃了签字,将文件再度翻到了首页,确认治疗记录上患者的名字也是徐离。这一瞬间,言冉脑子一空,他抬起头看向手下航医:“这个徐离是徐思宇教员儿子的那个徐离吗?”

“是啊!”航医点点头:“就是那个徐离,咱们公司没有这个名字重名的。主任,是有什么问题吗?”

言冉没有回答航医,而是低下头重新仔仔细细地将徐离的医学材料了一遍,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

上交材料的航医就站在言冉办公桌旁边等着,他不懂一份医学材料至于看得这么认真吗?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徐离的医学材料都是符合规定的,这都是他查验过的啊。

就在航医等得有些恼火之际,言冉终于看完了徐离的医学材料。突然,言冉久违地笑了起来,他拿着签字笔敲敲桌子上的材料文件:“这个复飞证明我签不了!”

航医一下子怔住了,这等了半个小时竟然等出来这么个结果,着实有些让他搞不明白了:“主任,这是为什么啊?材料我看过,都没有问题啊!”

“怎么就没有问题了?”言冉将笔往桌子上一丢,靠在椅背上,得意不已:“他的治疗全在一家私人诊所进行的,这不符合要求啊!”

航医嘴角抽了一下,他很怀疑言冉是不是故意找茬,但还是耐心解释道:“虽然原则上飞行员的治疗需要在公立的三甲医院进行,但是徐离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在入职公司之前就一直在这家私人心理咨询中心接受治疗。心理治疗的过程应该是具有连续性的,就跟牙医一样,很少会中途换医生甚至说换医院的。这家私人的心理咨询中心虽说不是公立三甲,但是里面的医师是持有正规执照的,这是我让徐离提供过的。”

对于心理治疗,尤其是长期的心理治疗来说,医生和患者之间的相互信任是非常重要,否则患者对心理医生过多保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医生对患者病情的判断。

因而,在找到自己认为合适的心理医生后,基本是不会更换,这样才能起到理想和连贯的治疗效果。

而且,公立三甲医院是一般规定,又不是定死的。若是飞行员身处一个附近没有公立三甲医院的小地方,那在有疾病的时候还不能治疗了?这根本就没有道理的。

说实话,这个规定应该是每个航医都知道的才对,言冉身为主任航医说出来这种不专业的话搞得航医都在思考言冉是不是对他有意见。

言冉耸耸肩:“抑郁症又不是一般的疾病,怎么能在私人诊所接受治疗,这份医学材料的合规性就要打个问号。而且,我看这份治疗记录中,他吃过药,有局方的特许合格证吗?”

抑郁症的用药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飞行员的工作能力,所以每个患有抑郁症的飞行员的用药都是经过严格管制的,还需要局方提供的特殊用药许可。如果没有,那服用此类药物就是蓄意降低自身工作能力,是极为严重的处罚点。

“有的!”航医立刻说道:“在入职的时候,他就提供了此前的医学材料,体检合格证也是没问题的。”

“那先将航卫停飞延长一个月吧!”言冉将徐离的医学材料递还给航医:“抄送飞行部领导的邮件就写此飞行员治疗效果需后续观察,不予复飞。”

航医人傻了,接过医学材料,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道:“主任,按照局方规定,在病情稳定后四周内,飞行员状态稳定,就可以满足复飞条件啊。是最近关于精神类疾病的规定有了什么变化了?”

“你是觉得他可以复飞了?”言冉笑得异常灿烂:“可以啊,那复飞证明你来签字呗?以后出了事,你来担责任!”

“不予复飞?什么意思,我提交的材料应该没有问题吧?”徐离在电话里收到了航医通知他不予复飞的决定,第一个念头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交了什么材料。

航医连忙说道:“额,主任说你需要等上一个多月的观察期,之后再视情况决定复不复飞。”

听到这话,徐离不禁起疑,他已经停止服药很久很久了,而且现在已经是明确康复了,这都需要再等一个月?

徐离对这么长的观察期实在有些搞不懂:“按照航空医学手册,对于使用的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抗抑郁药物的飞行员可以在康复后数月重新获得飞行资格。我的医师是具有正规执照的,我也按照要求给你们提供了此前的治疗记录和进展报告,没有其他精神类并发症,没有使用除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的其他精神类药物,没有精神运动型迟滞现象。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用服药超过两年了!我的医生明确表示我的已经没有问题了,而且这种康复的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另外,我的病因不会引起病情复发的,这在治疗记录应该有吧。”

航医被徐离驳得哑口无言,徐离刚才将航空医学手册中关于抗抑郁药物使用的部分全给说出来了,甚至比他知道得都要详细。

原本民航是无法接受使用抗抑郁药物的飞行员的,因为这类药物会在某种程度上损害飞行员的工作能力。

飞行行业对抗抑郁药物的拒绝是本能和直觉上的,但是如今抑郁症已经发展到了世界性的常见疾病,尤其是对于飞行员这种高压环境下,在承受更多负担下,更容易造成精神上的问题。

而对抑郁症的绝对排斥,会让某些患有抑郁症的飞行员选择隐瞒自己的症状。因为一些轻微的抑郁症只会被解读会单纯的心情不佳,甚至在正规的心理测试中都无法准确测出抑郁症的存在。加之政策上的压迫,很多只有轻微抑郁症的飞行员有意或者无意地回避这个问题。

鉴于抑郁症发病范围和发病率的客观现象,近些年,民航界开始对抑郁症的态度产生了转变。可因为民航直接关系到生命安全,在转变量上也是极其有限的。

在民航飞行员的用药上,只需要使用副作用极小的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除了这个药物外,其他药物是不被允许的。而且,对于用药和观察期的规定制定得极其严格,甚至药量变化都要暂时停止飞行员的飞行资格。

其实,如果徐离还在服用药物,即便符合规定,但是公司航医保险起见不予复飞,他勉强还是认可的,毕竟大家都不敢担责任。可是,徐离已经完全康复了,而且停药不是一天两天了,情况还非常稳定,这还要再给他安个一个多月的观察期实在是过分了。

而且,虽然抑郁症存在复发的风险,但那种情况大多出现了重度抑郁症患者身上。徐离从来没有到达过那种程度。

徐离缓了一会儿,情绪算是稍稍平稳下来:“观察一个月之后,没有问题就能复飞了?”

“这个我还做不了主,需要主任那边决定。”航医说道:“而且你的治疗都是在一家私人诊所进行的,能否换到一家公立的三甲医院精神科?”

“干什么?再做一次心理鉴定?”徐离一下子明白了航医的要求,即便他相当不耐烦,但还是答应了:“我可以去公立三甲医院做心理鉴定。那可以保证我一个月的观察期结束后,能够被允许复飞吗?”

到现在,徐离已经放弃争论所谓的观察期的问题了,转而期望得到观察期结束后能够复飞的保证了。

眼见徐离咄咄逼人,航医心里也是烦躁得紧。一个复飞事件搞成这样当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可是即便是这样的逼问下,航医还是给不了准确的答复:“你先去医院看一下再说嘛,后面有什么情况我们这边会及时通知你的。”

听到这里,徐离基本已经明白了航医的话外之音,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们的主任航医是言冉吧?”

航医愣了一下:“你这是认识言主任吗?”

徐离露出一丝森然的笑容:“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挂了电话,徐离躺在家里沙发上,手臂掩着双眼,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微掀,接着嘴唇翕动:“言冉,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航医室里,刚才跟徐离通话的航医挂了电话,便是脸色极度不爽,朝着同事一通抱怨:“我就搞不懂了,人家都康复两个月了,还不让人复飞,什么意思嘛!不过,刚才我跟那个徐离通话,那小子对航空医学手册比我还了解,唬得我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毕竟是徐思宇教员的儿子,家风如此,正常!”同事看都没看航医,随口应付了一句:“我看你咬牙切齿的样子,火气大得很呐。”

“被人家追着问,我是一个问题都答不了,窝囊啊!”航医双手背在后脑勺,窝在转椅上晃荡着:“如果说他是在用药阶段,即便符合要求,主任不让他复飞,我还可以理解,谨慎点没问题。现在抑郁症的人那么多,每年的增长率都超过百分之十,飞行又是高压行业。要是只要患了抑郁症就不能飞了,那以后我看还有谁开飞机去。”

“也没说就不能飞了,主任的意思不是多观察观察吗?”

说到这里,航医伸出脚推了推同事的椅子:“我跟你说,我这人看人很准的。我感觉咱们主任好像是要彻底停飞那个徐离?”

同事一巴掌拍开航医的腿:“瞎琢磨什么?主任跟那个徐离又没有什么仇怨!干什么要彻底停飞徐离?没道理啊!”

“不过,刚才我跟那个徐离通话的时候,他主动提起来咱们主任了,还说认识我们主任很久了。那语气,啧啧啧,我听了都瘆得慌。”航医满脸的八卦表情:“你说,该不会咱们主任跟那个徐离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怨吧?”

“不可能吧?”同事被航医撩拨得心痒痒的,略微思考了一下:“徐离很久之前跟徐思宇教员在成兴飞过一小段时间,那时候咱们主任还没有来成兴航空吧?”

“也是!”航医龇着牙,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眼睛一转:“你说会不会是咱们主任跟徐思宇教员有过节,然后恨屋及乌,连带着要整整徐离?”

“啧啧啧,感觉可能性很小。”同事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开始加入找寻“真相”的行列:“徐思宇教员是五年前年末去世的,咱们主任是年中的样子过来公司开始实习的,中间就差了几个月。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一个实习航医跟公司资历最老的教员能产生什么深仇大恨?得要过了好几年,还要殃及教员的儿子。”

航医翘起二郎腿,身子半瘫在座椅上,已经越来越放肆了:“你这话也有道理,但是我看人一向很准啊,不该有错才对。”

“嘁!”同事翻了个大白眼:“你要是看人准,前两任女朋友什么货色心里没数?你可拉倒吧,兴许主任就是单纯保险起见,延长些观察期,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航医刚想再嘴硬,突然耳朵一动,条件反射似的蹦了一起,立时正襟危坐。在同事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时候,航医室门口转进来一个身影,正是主任言冉。

言冉脸上噙着些许莫名的笑意,来到航医办公桌旁边,敲了敲桌子:“小王,你把徐离的情况汇总一下。”

唤作小王的航医强挤出笑容:“主任,是有什么事情?”

“将徐离的问题上东北局,请求撤销徐离的特许体检合格证。”

“撤撤销体检合格证,那他飞飞不了?”航医心中大震,下意识地看了眼隔壁桌的同事,发现同事也在满脸震惊地望向他。

“还飞什么?”言冉看上去心情很好:“抑郁症就别想返回飞行岗位了!按我说的做,弄好了先让我看一眼。”

“这个主任!刚才我跟他说是暂时延长观察期,那我把事儿通知他?”

言冉狠狠地一瞪航医:“告诉他干什么?就在这延长的观察期里把事情给我办了,知道了吗?”

言语语气之严厉,眼神之凶狠着实吓了航医一大跳,哪里还敢问什么,忙不迭地称是。

“好了,你们忙吧!”言冉只是过来交代了这事儿,就准备再离开。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一指还有些发懵的航医:“这事儿给我悄悄办,不准大嘴巴!”

“知道,知道!”航医心惊胆战地送走言冉,等确认言冉走远了,这才看稍微放松些,刚才吓得他连喘气的声音都在控制,缺氧得都快翻白眼了。

缓了好一会儿,航医的呼吸声越来越大,似乎能充斥在整个航医办公室了。旁边的同事起初还觉得那航医只是刚才紧张过度,可听着宛如鼓点般的呼吸声,不禁关切起来:“你没事吧?”

话音刚刚落下,一声响亮的拍击声将他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只见航医拍案而起,指着同事大声吼道:“你再说我看人准不准?”

运行副总裁办公室。

秘书看着应念情拟出来的飞行部试行改革方案,如坠冰窖,半天都没有缓过来。直到他看到最后一页,才是呼出一口浊气合上方案书。

应念情站在窗前,迎着朝阳,背对秘书,清冷的声音一如清冷的晨风:“感觉如何?”

“太大胆,太”秘书说到这里一时找不到一个准确而平和的词语。

“太放肆了?”应念情转过身来,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份方案书的看法。背对阳光之下,她整个人的身形的边缘镶嵌了一层醒目光边。

秘书组织了下语言:“我好像不太方便说这个词,但是我看方案书里提及引入别家航空公司的检查员对我们公司的检查员和处于领导职位的飞行员进行定期检查,这个做法在操作性上会不会遇到什么问题?”

这个操作性的问题不但包括能不能找到别的航空公司的检查员,局方同不同意这种组合的方式,最关键的是,本公司的那些检查员和兼职领导职位的飞行员会不会同意这个方案。

其实,前面一个问题还是要解决,可以操作的。但是来自于本公司的强烈反弹就不是随随便便能处理的了,这其中牵扯到太多的利益纠葛了。

“找别的公司的检查员以及跟局方打招呼,这些我都会处理。我打算不从东北区找人,索性放远一点,在西南或者西北片区找人。那这些老资历的检查员以及领导们还怎么用他们的人脉关系!”应念情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椅子上,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纹路:“至于可以预见的机队内部的反弹谁要是提出反对意见,那我就可以认为他是对自己的技术的不自信。我可以接受他们反对甚至罢工,反正会有更多的人愿意顶替他们的位置。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抱团,不过这群已经烂到根子里的东西,能有这么大的气魄抱团对抗公司?”

秘书听得那是一个心惊肉跳,他着实没想到应念情会首先拿公司检查员和飞行部领导开刀,这个新来的飞行系统负责人实在是胆色过人。

“应总,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可以选择一个相对温和的方式?国内好像没有引入其他公司检查员定期检查自己公司飞行员的先例啊。”

“所以,现在国内的航空公司的底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应念情寒声道:“我不是飞行行业出身,但是别以为我就不知道里面的规则。副驾驶,机长,教员都要受到定期的检查,那检查他们的检查员受谁的检查?别的检查员?这其中有多少相互包庇的,你应该有所耳闻吧?至于有领导职位的飞行员,即便是个中队长,那在各类检查,排查中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照顾,是不是有这事儿?嗯?没错,这已经是默认的规则了,但就是对的吗?”

“那些检查员和飞行部的领导的被监督的强度真的足够吗?”应念情随手转动着椅子,神态看起来很是轻松,但说出来的话却凌厉如刀:“我不否认现在的社会和职场是人情左右的。在这个公司,甚至说东北片区,都可能被这个因素影响,可是我并不想在任何技术监督中发现这个因素起作用,所以我只能将范围扩大到人情无法触及的地区,比如西南片区,西北片区当然,不排除有那些手眼通天或者恰好在别的片区有些门道的人存在,我可以忍受这些非常见的情况存在。但是至少,我要保证八成以上的检查员和飞行领导的技术是匹配他们的职位的,而不是一群尸位素餐的草包。”

应念情的话语被开启的窗缝中流出来的微冷晨风带进了秘书的耳朵里,凉凉的,凉得让人胆寒。都说由易再难,可应念情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朝着最难啃的部位下手,光是这魄力就非一般男子所能具备的。

而且,刚才讨论的仅仅是方案书里的一部分。秘书光提引入其他公司检查员的事儿,并不代表其他改革措施就是温和的。

其中,就比如对特殊航线的分配问题做出了一个明确的规定。在成兴航空里,特殊航线指省内航线,高高原航线以及国际航线。

省内航线因为涉及特殊机场,落地费是普通机场的两倍。而国际航线的小时费则是普通航线的一点五倍。至于高高原航线则更加恐怖,不仅小时费更高,落地费也翻倍。

在这些特殊航线里,高高原航线虽然最赚钱,但是高高原机场落地难度确实大,而且飞多了对心脏不好,所以相对没那么抢手。

但是,省内航线和国际航线则不同。钱管够,风险也不大,处于性价比顶点的位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老资历的教员几乎包圆了省内航线,而国际航线基本是领导们的自留地。那些没有背景的普通机场和年轻教员只能在所剩不多的好班中喝点儿汤。

这个问题在别的公司也是一个鬼样。人为什么想要往上爬?因为利益和特权!而现在应念情不仅仅要动摇他们免除大部分被监督的特权,还要切切实实地消减他们的利益,当真是杀人诛心啊。

在方案书里,应念情规定了所有c类教员和带有行政职务的飞行员所执行的特殊航线不能超过此类航线总量的一半。而且,她还对飞行部领导的平均小时费进行了改革,总体来说,领导们拿的平均小时费要比以前少上一些了。

其实,应念情已经算是比较给那些部门领导和老教员面子了,没有把他们削得太狠。如果他们还不识时务,那应念情也就不打算再跟他们客气了。

然而,相比于对飞行部高层的整治,更让秘书感到惊讶的是,应念情同时还准备对飞行部的基层员工进行现状改变,总结而言就是两个字——裁员!

没错,应念情打算裁撤飞行部差不多百分之十的员工。

“应总,这百分之十的裁员有些太多了吧?”秘书提醒道:“现在公司运营状况良好,一下子裁员这么多,会不会让外界误会咱们公司运转出了问题?”

“所以,要分批次进行!首先就是那些部门领导的亲戚之类的不办事,吃空饷的家伙,然后再是常年考核靠后的员工。你可以派人在部门中进行一些约谈,主要内容就是谈及那些考核靠后的员工在其他员工中的印象问题。如果,那些人口碑不错,没有偷懒怠工的问题,可以再给他们证明自己的时间。那些平时工作消极,还不思悔改的,一律清除出队伍。记住,百分之十不是上限,而是下限!我相信以现在公司飞行部的状况,要被裁去的人只会比百分之十多。”

“最低百分之十?”秘书没想到他还是胆子不够大,他刚才还以为顶格的裁员人数是百分之十呢!好家伙,依着应念情的说法,那就是底线百分之十,上不封顶了?这也太夸张了!

“且不说裁员这么多会不会引起外界的无端猜测,说不定会引起基层恐慌!这个提案,董事会不会同意的。”

“基层恐慌?”应念情伸出手指不住地晃动着:“我们裁员不是为了减少运营成本。将这些裁去的员工省下来的人力成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于提高剩下员工的工资,另外一部分用于领头员工的额外奖励。工作效率不是光人多就能达到的!就拿我们公司的计划室来说,像我们这类中型航空公司的计划室一般人数控制在十人以内,计划员的平均工资是在一万五。而我们公司的计划室足足有将近三十人,平均公司八千。不仅总人力成本高于其他同类型的航空公司,排个计划还磨磨蹭蹭。要我说,直接将计划室的计划员缩减到六人,一人工资涨到两万,他们肯定抢着干,还能把一周的计划排得妥妥帖帖的。”

“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说话之间,云儿遮蔽太阳,在办公室里投进来一片阴影。没有阳光的温暖,应念情立时觉得有些凉意。

在滨江,四季变化没那么明显,即便是在盛夏,阴凉之处甚至会给人以寒意。此刻,早晨时分本就还没有散去夜晚的凉意,没了太阳的照射,让得有些畏寒的应念情很是不舒服。

再是瞧了眼外面,应念情才是发现并非一片孤立的云朵遮住了太阳,而是漫天乌云席卷而来,怕是一会儿要下雨了。

应念情饱满的嘴唇抿了一下,她最讨厌下雨了,尤其是下雨的晚,今天下班怕是不能自己开车了。

秘书并不知道应念情在对即将来到的降水的烦躁,只是斟酌了好久,才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应总,这个方案书我会传达下去的。只是有些事儿额,就是这个方案书,我好像以前见过差不多的”

“不用好像!”应念情优雅的眉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这就是已故徐思宇教员曾经提出的改革方案的翻版,你不用怀疑!”

滨江市锦苑小区,这个小区傍着市里的一面小小的百川湖,小区门口就对着环湖步行街,周围没有其他高楼或者闹市区。小区内的楼是一字排开的,而且间隔很宽裕,面对百川湖的方向也没有任何高楼障碍物,拥有极好的湖景,算是市里档次比较高的楼盘了。

在小区里,还有一片小小的独栋别墅区。这些别墅都带有自己的小院子,而且离百川湖最近,风景秀丽,当然价格也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

在别墅区边角的别墅正是徐离所有,此刻他躺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拨弄着手机,看样子是在跟某个人发短信。

别看徐离单身一人,可偌大的房子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在客厅中的玄关正对的隔断架上摆放着一个金质的无首天使造型的市锦苑小区,这个小区傍着市里的一面小小的百川湖,小区门口就对着环湖步行街,周围没有其他高楼或者闹市区。小区内的楼是一字排开的,而且间隔很宽裕,面对百川湖的方向也没有任何高楼障碍物,拥有极好的湖景,算是市里档次比较高的楼盘了。

在小区里,还有一片小小的独栋别墅区。这些别墅都带有自己的小院子,而且离百川湖最近,风景秀丽,当然价格也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

在别墅区边角的别墅正是徐离所有,此刻他躺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拨弄着手机,看样子是在跟某个人发短信。

别看徐离单身一人,可偌大的房子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在客厅中的玄关正对的隔断架上摆放着一个金质的无首天使造型的奖杯。这是徐离因其在dna指纹上的贡献而获得的国际医学奖项。而在奖杯旁边的格子里放在三个裱好的相片,其中分别是徐离十二岁,十六岁以及二十一岁获得博士学位时的博士服照片。

没错,徐离一共有三个博士学位。当然了,这并非徐离只能获得三个博士学位,而是在他的第三个博士学位后,他就失去了探索的欲望。

原本不管是奖杯还是博士服照片,徐离都会定期清洁。但是,此刻奖杯和相片上已经积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得出来,徐离已经很久都没有理会它们了,似乎这些代表他过去的东西已经被徐离完全遗忘了。

沙发上,当徐离再度收到对方发出的短信时,他的瞳孔不禁收缩了起来。这是一条附带了图片的信息,图片是一个看上去已至中年的妇女的工作证。在照片下面是对方发送过来的文字消息:“兄弟,这是我能找到的程丽最近的照片了,还是很多年前她找工作时提供的照片,再近的,实在找不到了。”

徐离顿了下,给对方发过去信息:“有她们现状的消息吗?”

“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她父亲死了后,她跟陈红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过,想来也不会很好吧!陈红害过人性命,程丽受到牵连,稍微好一点儿的工作都轮不到她吧!”

“没有消息吗?”徐离坐起来,将手机放在一边,双手捂脸,在他的脑海里全是照片上程丽那张毫无生机的脸,她似乎真的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是啊,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还能有什么前途可言呢?

一个鲤鱼打挺,徐离伸了个懒腰,扭动腰肢,散去腰背之间的酸痛感。这段时间窝在家里当真是让他的骨头都生锈了。

就在今天,他去市里的三甲医院的精神科做了鉴定,那边的医生甚至查不出来徐离有任何抑郁症的症状。在看到徐离带过来的治疗记录后,很是奇怪徐离明明已经康复了,干嘛还要过来白跑一趟。

医生的鉴定发给航医后,徐离再度询问了是否能在观察期结束后恢复飞行,但是航医支支吾吾,根本无法正面回答。一听到航医这个口气,徐离就差不多知道自己的复飞之路怕是要坎坷无比了。

看着外面阴阴的天气,徐离心情不错。他不太喜欢那种阳光明媚的天气,阴天才是徐离最喜欢的。

既然碰上“好”天气,那再窝家里着实有些浪费了。徐离决定去成兴航空确定一些东西,以便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客观的健康原因无法复飞,还是有人利用这次由头打压自己。

看着下手表上的日期,今天还不是公司的便装日。徐离也没什么合适的正装,索性找了飞行员的制服往身上一套,打了个车就去了成兴航空的基地大楼。

到了成兴航空基地大门口,看着打车软件上的车费结算,徐离肉痛无比。没错,拥有三个博士学位,智商超过170的超级天才不会开车。他也曾经尝试过学习开车,还报过驾校。在毫无阻碍地通过科目一后,徐离在倒车入库上遭遇到了人生最大的障碍,练习多次无果后,恼羞成怒的徐离直接放弃了学习开车,直到现在。

给门卫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一路直奔主楼而去。徐离今天过来不是去航医室,也不是去飞行部,而是去找顶层的王敏行。

此前徐离还没有去过顶层王敏行的总裁办公室,因而,他没有直接去坐电梯,而是在一楼入口的大楼楼层位置图上琢磨着一会儿上楼后该怎么走。

大楼的顶层全是公司高层的办公室,他可不想一会儿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跑,要是冲撞了某个高层领导,不是给自己惹麻烦?

在避免麻烦的问题上,徐离向来是比较积极的。

就在徐离研究之际,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身边走过去一个穿着红色呢子外套的妇女。在这里,服装是比较统一的正装,除了领导不太受限制,颜色都是比较单调,因而陡然映入眼帘的大红色实在是足够引人注目。

不过,这个红色外套是那种土得掉渣的款式,一般只出现在地毯或者夜市上,公司白领很少会穿这种款式的衣服的。

被徐离注意到的妇女从徐离身侧走过后,拐进了电梯间,然而就在转身的片刻,徐离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一瞬间,徐离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怎么感觉这人的样子有些眼熟啊?

心念一动,徐离脑海里生出一个难以遏制的念头,他不再管什么楼层分布图了,快步到电梯间,在那个红衣妇女即将迈入电梯的时候,一把将其拉出来,只留下负责引路的人资员工不明所以的在电梯里。

“你干什么?”人资员工愣了一下,在看到徐离身上的飞行员制服后,疑惑更甚。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扒开电梯门,也跟了出来。

徐离不理会人资的员工,而是将目光放在了红衣妇女身上。他仔细打量着妇女的样子,眉头立时紧蹙起来。

红衣妇女被徐离给拉住,还被人直勾勾地盯着,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畏畏缩缩地问道:“是有什么事儿吗?”

“啊?”妇女那满是皱纹和疲态的脸映入徐离眼帘,霎时间,徐离有些尴尬起来。就在刚才,他远远瞧见妇女的侧脸,有些像是程丽,可走近一看,这妇女年纪估摸着是四十五往上了,跟程丽的年纪完全匹配不上。

徐离有些歉意地挠挠头:“不好意思,我好像认错人了。”

“哦!”红衣妇女松了一口气,本能地跟徐离拉开一点儿距离。

人资员工看是误会一场,也没说什么,重新按了电梯,等电梯门打开,他跟红衣妇女相继入内。

徐离耸耸肩,最近老是在找程丽,日思夜想的都出幻觉了,刚才那人应该就是个普通保洁吧?

电梯里,人资员工瞟了眼楼层的显示器,随着楼层的升高,他随口问道:“身份证件都带了?”

“带了,带了!”红衣妇女连忙点头应道。

“那就行!今天弄好了就开始工作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红衣妇女唯唯诺诺道:“我叫程丽。”

一点儿小插曲没有打乱徐离的计划,搞清楚了王敏行办公室的位置后,徐离一路直上顶层,找到王敏行的办公室,在门口探头往里面瞄了眼,被心思敏锐的王敏行给发现了。

“徐离,进来吧。”王敏行朝徐离招招手,眼见徐离走进来了,面带慈祥地看着徐离:“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是起落架安全销那事儿,我这边可不好办啊!”

“不是,不是!”徐离很是随意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面容略微害羞:“起落架安全销的事情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可不好意思跟王叔你提。我这次过来是有另外一件事。”

王敏行放下手上的工作,摆出专心倾听的姿态:“说来听听。”

“王叔,你也知道的。我父亲去世后,我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抑郁症治疗,现在基本已经不吃药了,也基本好了。不过,不久前我把医学材料交给航医室那边,他们却让我等一个多月。我这边心里没底,航医室那边我也没有认识的人,就想着让王叔你去帮我问问情况,你看方便吗?”

王敏行脸上掠过一丝讶异:“意思是航医现在把你停飞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徐离略有些尴尬:“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

“如果仅仅是让我问个情况的话,那倒是不麻烦。不过,航卫那边的问题我不好干涉,我只能帮你询问情况,但不能帮你改变些什么。”王敏行一脸正色:“无规矩,不成方圆,徐离希望你能明白。”

“无规矩,不成方圆?”不知为何,徐离听到这句话非常想笑,尤其是这句话是从王敏行嘴里说出来的,他更是感觉巨大的讽刺。不过,即便心里再怎么波动,脸上却丝毫不显,反倒是露出些许感激的神色:“这个我知道,就是想搞清楚航医室那边的情况,不用我自己胡思乱想的。”

眼见徐离“通情达理”,王敏行倒是爽快:“一会儿我还有个会,最晚明天,我会给你个准信的。”

“那就麻烦王叔了。”徐离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王叔,我就这事儿,那后面就辛苦你了,你忙,我就回去了。”

“嗯,去吧!”王敏行笑着挥挥手。在徐离走到门口的时候,念头突起,叫住了徐离:“徐离,之前我跟你说的转到别的航空公司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徐离着实没想到王敏行竟然会提起这事儿,稍稍整理下面部表情,等转过身子来,映入王敏行眼中的是徐离一张带有歉意的脸。

“王叔,我还是就呆在成兴吧,就不走了。”

王敏行笑容变得僵硬起来,不过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没事了。”

徐离偏着头,朝着王敏行点点头,一句话不说,便是离开了王敏行的办公室。

等了一会儿后,王敏行感觉徐离已经走远了,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给言冉拨去了电话。很快电话接通,王敏行略带嘲讽地跟言冉笑道:“你知道刚才谁来找我了吗?徐离!”

言冉心里一咯噔:“找你干什么?”

“他让我帮忙打听你们航医室对他抑郁症的处理结果。哈哈哈哈,这就是让你担心的天才?连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都搞不清楚!”王敏行得意不已:“我就说,他虽然聪明,可又不是神仙,凭什么能搞清楚五年前的隐秘?都说了,是你自己吓自己,现在放心了?”

电话里,言冉那边沉默良久,半天才犹疑地问了句:“他真问你那些了?”

“还能骗你不成?刚从我办公室里离开,临走还对我感恩戴德的。所以,你还担心?”

“那么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他父亲的事情,还好,还好!”言冉的语气明显是如释重负:“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在公司让我不舒服。我趁着这次机会,尽可能把他弄出去,你不要插手!”

“我肯定不会插手的,只是他抑郁症不是治好了吗?顶多就让他多停飞会儿,还能把他弄出去?”

言冉早就是有所谋划:“我已经准备向局方申请撤销他的特许体检合格证,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王敏行没想到言冉如此釜底抽薪,大笑不已:“好好好,我就静待佳音了。”

随后就是一阵畅快的笑声!

而在此刻,王敏行以为已经走远的徐离正倚在门口,刚才王敏行跟言冉的对话尽入他的耳中。在王敏行的笑声中,徐离面色漠然,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什么?申请撤销体检合格证?什么理由?”在成兴航空大楼二号门正对的小花园凉亭里,一身黑色西服正装的秦霄正听着自己的助手汇报关于徐离的事情。当他听到航医室那边想要撤销徐离的体检合格证,显得极是讶异。

“是此前徐离患过抑郁症,主任航医言冉想要以此理由撤销徐离的体检合格证。”助手沉声道:“我去打听徐离的事情时,那些航医明显讳莫如深,我逼迫之下才说出了真相。徐离的抑郁症已经康复,但是言冉似乎并不接受,他还想要以这个理由,撤销徐离的体检合格证。”

秦霄目光扫过四周,确认周围没人,声音略显急切:“那按照规定,徐离的情况可以飞吗?”

“原则上,徐离是可以继续飞行的。但是,患有抑郁症的飞行员长时间受到排斥,言冉以保证安全为理由不让徐离复飞,想来局方也不会拒绝言冉的申请。除非有一个具有相当重量级的鉴定结果可以证明徐离已经完全康复。”

秦霄嘁笑两声:“原则上?那不就是有人为操作的空间?提供一个可以说服所有人的鉴定结果,谁可以给?公立的三甲医院精神科医生可以吗?”

秦霄不懂航卫上的规定,但是大约知道公立三甲医院是航医最常要求的部分了。

“不行!此前徐离是在私人诊所就医的,但是之后他专门去过三甲的公立医院做鉴定,鉴定结果也是没有问题。然而,言冉并没有停止申请撤销徐离体检合格证的脚步。看上去,公立三甲医院精神科的份量还不够,而且,言冉似乎已经铁了心了。”助手补充道:“为此,我还特意调查过咱们公司是否有抑郁症病史的飞行员,结果还真的找到了。也就是说,并非只要患过抑郁症就无法重返飞行岗位。”

“那你的意思是说,言冉故意针对徐离?他跟徐离之间有过节吗?”听到这里,秦霄还听不出自己助手的话外之音,他真就是太蠢了。

助手明显也很是疑惑:“据我所知是没有,至少在常规手段里,我发现不了徐离和言冉之间的问题。”

“看起来是有些问题啊。”秦霄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你就不用查了,正常查查不到的东西就不是你的工作范围了。徐离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去忙吧!”

此前,徐离找过秦霄,虽然两人的见面并不愉快,但是秦霄明显不如嘴上那般怨恨,至少在事后,秦霄让自己的助手特别关注徐离,这才搞到了言冉想要设法撤销徐离体检合格证的消息。

助手不明白徐离和言冉之间的问题,其实秦霄也不知道,但是他本能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在助手依言离开后,秦霄寻得一个偏僻的角落,思前想后还是给徐离打去了电话,他感觉有必要将言冉的消息透露给徐离。

然而,徐离对于言冉想要针对他的惊讶程度还不如秦霄主动打电话给他这件事。

不过,当秦霄提及言冉想要向局方申请撤销他的体检合格证时,徐离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了,不禁喃喃:“下手真够狠的啊!”

此前,他听到了王敏行跟言冉通话的内容,但是他只能听到王敏行的部分,其中并未提及撤销徐离体检合格证的事情,因而他本能地以为言冉只是想不断延长他的观察期,以此来恶心他。可徐离万万没想到言冉做事这么绝,竟然想要彻底断了他的飞行之路。

徐离的自言自语落到秦霄耳朵里,不由让秦霄浮想联翩:“你知道他要针对你?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之间有什么私怨吗?”

“人在害怕的时候也会跟野兽一样胡乱撕咬。”得知言冉的企图后,徐离起初倒是惊讶了片刻,但也仅限于此了。

“你是说言冉在害怕?他在害怕什么?”

徐离语气轻松:“心里有鬼的人不都害怕撞上鬼吗?”

只不过,这话一说完,徐离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这话把他自己也给骂进去了,当下对言冉的观感又是恶了几分。

“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哑谜。不过无所谓,听起来你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应该是有解决的法子了。”秦霄倒是干脆得很,听得徐离口气轻松,就基本放下心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了。”

眼见秦霄要挂电话,徐离临了还是见缝插针地加了一句:“霄哥,谢谢你提供给我的消息,的确给我省去了一些麻烦。另外,你的行动似乎跟你说的话并不匹配啊。”

其实,即便秦霄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徐离一样有法子解决,只不过到时候事出突然会有一段时间手忙脚乱的时期。秦霄能提前通知徐离这事儿,倒是给予了徐离充足的准备时间,省去了此后触不及防的麻烦。

真正让徐离感到高兴的是秦霄对自己的态度好像跟此前两人会面时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氛围并不相同。

言冉想要整治自己,说到底就是一个单人事件,影响并没有那么大。如果不是专门去打听,基本不会存在自然传播到秦霄耳中的可能性。照这么说的话,秦霄似乎在有意给他保驾护航。

秦霄此时嘴硬得厉害:“你可别误会,我只是讨厌言冉这种背后里耍阴招的家伙,没必要再往外延伸。”

徐离并不揭破:“原来是这样,那是我多想了。”

“哼!”秦霄不再多言,直接挂了电话。

徐离放下手机,扶在家中二楼阳台的栏杆上,眼前是百川湖碧波粼粼的宁静风光,就如同徐离许久未曾平稳的心境一样。

突然,握在手中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徐离拿起来一看是接收到了一条来自于洛冰颜的信息。信息内容很简单,就是询问徐离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此前起落架安全销的事儿只停了徐离一周,但是一周时间过去了,洛冰颜发现徐离还没有飞航班就好奇地发信息过来问一下。

此刻,心情不错的徐离给洛冰颜回了一条信息——遇了些小问题,马上就能解决。

这时,徐离瞧见阳台前方不远处的书上趴着一只蚂蚱。时至金秋,气温终于开始往下降了,徐离都已经披上了薄薄的外套。

突然,徐离的指节弹在栏杆,发出了些许动静。若在盛夏时分,这点儿动静足可惊走蚂蚱了。然而,随着温度的降低,蚂蚱的神经反应能力变得迟钝起来,竟然没有丝毫想要飞走的迹象。

就在此刻,天空之下滑落下来一个迅捷的影子,却是一只黄雀。只见这黄雀快疾如风,在徐离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间扑向树上的蚂蚱,电光火石之间,就将蚂蚱叼在嘴中飞离开去。

徐离抚掌大笑:“危而不知,可亡矣。”

心理医生吴彩英家中。原本今天是没有预约的,吴彩英还准备好好地睡个懒觉,结果一大早家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客厅中,吴彩英仅仅披了件丝质的粉色睡衣,边打着哈欠边沏茶。在她不远处的沙发上,徐离颇为自在地在翻近期的医学杂志。

“如果你以后再这么不打招呼地过来,我感觉会给我带来困扰的。”吴彩英端过来沏好的茶水,坐在徐离身边:“好不容易有个懒觉的机会”

徐离放下杂志,笑着接过吴彩英递过来的茶杯:“如果你的困扰是担心我看到你的素颜,那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你可以放弃对此方面的担忧。”

吴彩英拨弄着还有些杂乱的长发,无语起来:“你这话我该是高兴呢,还是生气呢?”

“你可以姑且将其当成赞美之辞。”说着,徐离指了指沙发上散落的一大堆医学杂志:“你一个女孩家家的不看时尚杂志看医学杂志,这么用功吗?”

吴彩英撇撇嘴:“你管我!不过,最近一期的医学杂志里提到你此前发现的dna指纹技术已经被刑侦界定义为正式的法庭物证手段。啧啧啧,一篇博士论文就获得了拉斯克医学奖,如果你能继续研究下去”

“不要再说了。”徐离打断了吴彩英的话:“如果有机会,我情愿没有那篇博士论文。”

“谁信!”吴彩英娇哼一声,以为徐离就是在炫耀。徐离的这篇博士论文中提出dna某些区域中会存在重复的序列,但根据重复次数的差异就能对人的特异性进行定义。同时,他甚至还给出了琼脂糖凝胶电泳的方法用以分离,鉴定和纯化dna片刻。

凭借这篇博士论文,徐离成为了拉斯科医学奖最年轻的获得者。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医学新星却在数年前突然停止了研究,到了滨江市的一家公立医院里当了名普通医生,最后又开始转入飞行行业。

说实话,吴彩英到现在都不明白徐离到底是怎么想的。

虽说吴彩英很想要挖掘徐离当年放弃一切的动机在哪里,可明显徐离是没有向她倾诉的打算的,只得托着香腮,有气无力地问道:“说吧,这么急过来找我是什么事儿?”

徐离的目光在吴彩英胸口裸露在外的一大片雪白上漂移了瞬间,他倒是没有直说来意,而是咂咂嘴,正色起来:“在说正事之前,如果你可以换一件衣服,我觉得咱们之间的交流能更顺畅一些。”

“嗯?”吴彩英往下一看,立马知晓徐离所指为何,她狡黠一笑:“你不是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吗?这在意这个?”

徐离哪里受到得吴彩英这样的做派,本能地目光闪躲起来:“可我是男人,我有本能,我控制不了本能!你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儿?”

吴彩英哼了一声,没有回去换衣服,只是将睡衣紧了紧:“就这样吧,可以了吧?”

徐离瞄了一眼,虽说还有春光乍现,但好在没那么“刺眼”了。整理下思绪,徐离才是谈起来正事:“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我的体检合格证。我们公司的航医因为我的抑郁症想要撤销我的体检合格证。”

“你的抑郁症不是都快好了吗?好长时间都不吃药了。不是说现在就算在吃药的飞行员原则上都能重返岗位吗?你这都好了,还要撤销体检合格证,是什么道理?”虽说吴彩英不是航医,但对民航的规定还是略有些耳闻的。

“这其中的原因有些复杂。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向局方申请撤销我的体检合格证,那我肯定要申请仲裁。到时候,你作为我的主治医生应该会受到局方和航医的问询,你方便配合一下吗?”

“这个没问题。”吴彩英裹着睡衣窝在沙发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徐离:“不过,我的意见真的重要吗?如果真的有效,你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吧?”

其实,此前吴彩英已经将所有的医学材料给了徐离了。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无法取信于公司航医,那她亲自接受问询的意义从理智上来说并不大,因为吴彩英能说的无非就是将记录上的内容口述出来。

公司航医不信纸质文件,却相信口述内容?吴彩英对此表示强烈怀疑,亦或者局方的评判标准和公司航医有差别?

徐离叹了一口气:“抑郁症放在飞行员身上实在太敏感了。要是有人想利用这个标签,那确实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

“看起来你在航空公司过得并不是很舒服啊。”吴彩英笑着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早知道这么麻烦,你甚至可以不用治疗的。你的情况其实并不严重,大概率是可以自我缓解的。”

“你应该知道的,后面我只是想找个可以倾诉的人而已。”徐离说得有些烦躁:“说明白些,现在我们公司的航医心里是知道我没有问题的,就算是他提交给局方,局方心底里也门儿清。但是,只要用上防患于未然的理由,那我就没有任何辩驳的空间,因为没有人会愿意担责任。所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份量足够重的人可以为我出具鉴定书,证明我的确没有任何心理问题。”

吴彩英边是喝茶,边是随口道:“可似乎我不是那种有这么大份量的人啊!”

“可是你认识这样的人!”徐离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你的母亲为了提供这份鉴定书。”

吴彩英端着的茶杯猛地抖动一下,可她还没有说话,随着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从二楼楼梯上下来一名头发斑白的妇人。她噙着一丝笑意看着徐离:“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担着责任给你出具鉴定书呢?”

来人竟是吴彩英的母亲,国内精神疾病的泰斗级人物何月笙。

徐离面对如此传奇的人物,气场丝毫不落于下风:“我觉得你会的,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身为国内精神类疾病的领军人物,何月笙的状态并非跟人们普遍臆想中的仙风道骨的老神医吻合。

已现白丝头发并没有梳得一丝不苟,只穿了一身灰白色的简单褂子,身材矮小,脊背略有佝偻,乍看之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五十多岁的老妇人。

何月笙走下楼,来到吴彩英身边,慈祥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在吴彩英有些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以同样慈祥的眼神看向徐离:“孩子,我不记得我欠你什么。”

徐离也是不恼,缓缓起身,在这样的长辈面前,他坐着就是极为不礼貌的:“先生,或许是年岁久了,我可以帮您回忆一下。”

先生其实是大多用于男性的,但是也可用于受人尊敬的女性身上。由此可见,徐离对何月笙是相当敬重的,即便他的言语之中似乎跟敬重偏离了一些。

“就在不久之前,我发现王珏要醒了。”徐离略微低着头,缓缓而言:“我将此事知会先生,就像十五年前,我知会先生王珏要杀您一样。想来,这样应该可以让您给我出具一个公平的鉴定书了吧?”

“你说什么?”何月笙还没有说话,倒是吴彩英的反应相当激烈:“你刚才说什么?王珏想干什么?”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吴彩英哪里还管得上紧住自己的睡衣,甚至睡衣散开,露出了洁白紧削的香肩。

“没事!”何月笙按住要起身的吴彩英,还贴心地将自己女儿的睡衣拉好。她没有对徐离的问题做出回应,而是说了另外一个不相关的事儿:“其实,你的烦恼只是在于你选择了飞行员这个职业,放在别的职业里,这个问题似乎就不存在了。你完全可以在别的行业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徐离的眉毛挑了挑,如同扬起的利剑:“我人生的价值只是在于纠正此前犯下的错误。”

“可是你并没有错误啊!”何月笙轻笑道。

徐离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冷漠:“对王珏的仁慈就是我最大的错误。”

“孩子,仁慈从来不是错误。”何月笙搂住自己的女儿,坐了下来:“我看过你的治疗记录,我会可以出鉴定报告的。”

徐离朝着何月笙恭敬地弯腰致谢,没有说什么,便是准备离开了。面对何月笙,他经常会想到一些不想回忆起的东西。

就在徐离走出步的时候,何月笙朝着徐离唤了一句:“彩英说你答应跟我好好聊一下的,可作数?”

徐离没有回头,只是丢下一句:“等我觉得可以的时候”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可怜的孩子。”待到徐离的身影彻底消失,何月笙发出一声惋惜的感叹。随即,她偏过身子,握住吴彩英的手,眼神莫名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以前就是这么让他随意进来的吗?即使你穿成这样?”

以一个母亲的角度,自己的女儿似乎太不把将徐离当外人了。

“我们之间又没什么,单纯的医患关系而已。”吴彩英环抱住何月笙的手臂:“妈,你真的要给徐离担保啊?”

“有什么问题吗?他的抑郁症早就康复了呀!”何月笙抚摸着自己女儿的头发:“我看过他的治疗记录,其实除了他父亲去世之后的那会儿时间,他确实有些心理问题,但经过治疗后,他的情况很快就解决了。从他两年前停止服药开始,其实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就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吴彩英疑惑道:“那他还定期过来找我做心理治疗?”

何月笙捏了下女儿的小琼鼻:“所以说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啊!他只是想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而已。”

吴彩英陷入深思,不过很快她就想起来徐离说过的王珏十五年前要杀自己母亲的事情:“妈,刚才徐离说王珏想要杀你?十五年前,那时候王珏才十岁左右的样子吧!”

“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让他误会了,他对我有些怨气。”

“有怨气就想杀人?什么道理?”吴彩英义愤填膺道:“我听你说过王珏这人,跟徐离一样智商很高,但是更加偏激,是不是?”

何月笙没有说话,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仿佛在回忆过往。

一见母亲不说话,吴彩英就急了:“妈,就没有他蓄意杀人的证据吗?你有吗?还是徐离有?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你刚才都说他很聪明了,这样的聪明人会留下线索吗?而且,他也仅仅是有这个倾向而已,法律上不会对未发生的事情起作用的。”何月笙轻抚着女儿的长发:“彩英,你刚才说你跟徐离之间没有特殊关系,不会骗妈妈吧?”

吴彩英娇俏的脸颊上闪过一丝晕红:“妈,突然这么严肃干嘛?”

何月笙喟然一叹:“因为他太聪明了,聪明得让我感到害怕!如果他父亲还在多好啊,可惜不在了!”

成兴航空总裁办公室。

言冉罕见地心情极其不错,坐在沙发上滔滔不绝地给王敏行讲述他如何撤销徐离体检合格证的打算:“材料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就可以提交到东北局的卫生中心。嘿嘿,之前担心了这么久,没想到徐离那家伙漏了这么大一个破绽。”

“你就能确定局方会同意撤销他的体检合格证?”王敏行生性谨慎:“他就没有一点儿反制的手段?”

言冉哈哈大笑:“其实我跟你说啊,徐离的抑郁症早就好了,而且没有一点儿复发的问题。但是,保证安全这个理由太好用了,局方不会拒绝的。我一个主任航医认为他还有风险,局方听他的辩诉,还是听我的?这事儿就要看专业的人说的,除非他能找到一个比我份量高很多的人为他担保。”

王敏行心中稍稍稳了些:“能找得到吗?”

“或许民航医学中心的主任?可是,他找得到吗?”言冉那是一个志得意满:“果然,智商再高,终究只是个年轻人啊!”

言冉成竹在胸的表现让得王敏行心中稍定,此前他缺乏考量同意了让徐离入职成兴航空,这才导致了一系列问题。即便他并不觉得徐离能掀起什么风浪,但是有言冉可以代劳,那他也是却之不恭。

“等他的体检合格证失效了,我会想办法让他离开的。”王敏行说道,心中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此后的行事计划了。

“体检合格证都没了,他还能继续呆下去?”看起来,言冉对自己的计划相当满意,从刚才进来王敏行办公室开始,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不过很快的,言冉的笑意就渐渐敛去,徐离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需要再在意,这次他过来找言冉一是为了炫耀一下自己的手段,还有就是主要目的了——成兴航空综管部总经理的职位。

言冉斟酌了下,提问得还是比较委婉的:“我听说综管部李总马上要退休了,那这个空出来的位子有人选了吗?”

言冉所在的航医室是航空卫生部的主要部分,但是航医卫生部仅仅只是综管部的一部分。如果言冉能拿下综管部总经理的位子,那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言冉,你不要这么急切嘛,这位子终究是你的,你稍微收敛一下,搞得现在公司里风言风语的,影响不好。”王敏行不悦起来。

“我说王总啊,按照之前的约定,在四年之内至少把我提到一个部门一把手的位子,现在是第五年了,我能不急吗?”言冉脸上全是委屈的神色:“前年综管部的总经理外调,那时候就应该让我替上来。结果,那时候你说我升得太快,容易落人口实。我听你的话,忍到现在,这下总算是轮到我了吧?”

王敏行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综管部总归是一个大部门,这种部门的一把手多少人看着?你直接越过航空卫生部的主管,从航医室主任直接升到综管部总经理,肯定需要打点一下,不然引得太多人不满就不美了。”

“什么意思?再让我熬是吗?”言冉这下子不乐意了:“五年前,咱们一切办的事,而且还是我实操的。结果你从部门经理一路直升总裁,现在反倒是嫌弃我升得太快落人口实了,还有天理吗?”

“你别着急啊!都说会给你打点好的。”王敏行从座椅上站起来,走了几步,关上办公室的门,接着坐到言冉旁边的位置,郑重其事地跟言冉说道:“比起综管部总经理的事情,现在有一件更加需要你上心的事儿。”

“嗯?”言冉现在已经对王敏行过河拆桥的行事方式心生间隙了,别看王敏行神情郑重,但是言冉根本就提不起兴致,他只关心综管部总经理的位子。不过,王敏行摆出这神秘兮兮的样子,言冉也不好驳了他面子,耐着性子应了句:“什么事?”

王敏行老人精了,立时就猜到言冉已经对他不满了。不过,这次他还真不是忽悠言冉,而是的的确确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要吩咐给言冉:“不久后,林盛董事长的独子林黎会过来咱们公司,你说这不比你的综管部总经理重要?”

言冉半眯着眼,情绪上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来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懂什么?把林黎招待好,区区综管部总经理还不是手到擒来?”王敏行笑着推了下言冉的肩膀:“我听说你老婆以前跟林黎是同学,怎么也算是半个熟人。就让她多多用心,带林黎去滨江逛逛。把林黎招待得开心了,顺便提一提你的事情,这事儿不就成了?”

言冉越听越上头,王敏行这说法还真是具有不小的可行性。据他所知,林黎在滨江是没什么熟人的,那他老婆不就成了跟林黎拉关系的绝佳中介?

“此事可行!”言冉不由激动起来,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小心翼翼地问王敏行:“可是我老婆整天跟林黎混在一起,没什么问题吧?”

王敏行先是一愣,旋即很快明白言冉是在担心什么。毕竟像林黎这种纨绔子弟,让自家老婆陪着,说不得会羊入虎口,真要发生这事儿,言冉不是成了小丑一个?

为了打消言冉的担心,王敏行压低声音:“我打听到的消息啊,这次林黎过来是为了咱们公司的那个女机长洛冰颜。人家是带着明确目的来的,你还担心什么?再说一句不好听的,林黎什么家世,眼界很高的”

言冉表情略显尴尬,王敏行这不是在暗示自己老婆不够档次,人家林黎根本看不上?虽说话糙了点,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如此一来,言冉立时放心了不少。

“行!我回头跟我老婆说一下。”言冉笑呵呵的,完全是对王敏行的说法深信不疑。不过,言冉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我听说最近新上来的运行副总裁想要改革整个飞行部啊!漏出来的一些改革事项已经让不少人都炸了锅了。”

王敏行看唬住了言冉,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你又不是飞行部的,她怎么折腾跟你又没有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但是我听到的改革内容跟好几年前徐思宇提出来的改革方案很像,我这心里就瘆得慌。”

王敏行无语了:“你这人是不是被徐思宇的鬼魂敲过门啊?怕个死人怕到骨子里了。”

“你也别说我,我这辈子就做了这一件亏心事,不害怕才怪。”言冉面带希冀地看着王敏行:“你说她这么乱搞,会不会有可能被排挤下去?”

“不可能!”王敏行斩钉截铁,语气果决得让言冉感觉不可思议:“你知道她凭什么空降到运行副总裁吗?他是林盛董事长钦定的儿媳妇,未来林氏集团的女主人,她能倒?”

“不是!”言冉一下子懵了:“林黎不是中意那个洛冰颜吗?怎么突然又变成应念情是林董事长钦定的儿媳妇了?”

言冉彻底凌乱了,有钱人玩得这么花吗?

成兴航空航医室,自从言冉跟王敏行聊过综管部总经理的事情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是不一样了,红光满面的,一些跟他关系不错的人还私下请教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养生补气的好方子。对于这类问题,言冉从来都是笑而不语,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效果好过任何神丹妙药。

就在言冉将徐离的材料提交给东北民用航空卫生中心后的第三天,言冉从早上上班开始基本就不好好工作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玩手机,目光还不时飘到左前方的一名航医身上。

他申请撤销徐离体检合格证的事儿一般四十八小时就能出结果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早上局方就会给他们答复了。

等得心痒痒的言冉哪里还有心思工作了,索性直接开启摸鱼模式,反正这个办公室里他是头头,没人管得了他。

就在这堪称煎熬的等待中,言冉心念一动,放下手机,瞟了眼不远处航医的电脑屏幕。不知何时,那名航医已经在电脑桌面上打开了一份文档。

言冉这下彻底坐不住了,这个文档很可能是局方给他们的正式答复。不过,两人位置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言冉也看不清这个文档到底是什么内容。

耐着性子等了两分钟,眼见航医还在看,言冉有些等不住了,装成一副随意的口气喊了下那航医:“小王,看什么呢?”

航医没想到会被言冉突然点名,身子哆嗦了一下,转头瞧了言冉一下,发现言冉也在看自己,也顾不得再看文件了,面带奇异之色地来到言冉办公桌旁边。

言冉看着航医脸上那不可名状的表情,眼皮不禁跳动了几下:“你这什么表情,出了什么问题?”

“主任,徐离那事儿的回复收到了”

即便已经所有猜测,可听到这话,言冉还是止不住地心头一紧,但是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说道:“怎么说?”

“局方驳回了我们的申请,认定徐离的状态符合标准,体检合格证继续有效。”说实话,航医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主任,你说这事儿”

言冉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不断地重复着:“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呢?”

瞧着自家主任宛如陷入癔症的样子,航医小心地提了句:“主任,会不会局方就是觉得徐离没问题啊?而且,他的确是没问题啊!”

“怎么没问题?”言冉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他的抑郁症病史不是实实在在的?”

“可是”航医嘴巴动了几下,最后看言冉的样子,还是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徐离抑郁症的病因是在于至亲的突然离世,也就是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才出现了稍微明显的抑郁症症状。但是,在经过短暂治疗后,情况迅速好转。其实,在最近的治疗记录中,航医能够感觉到徐离完全就是一个正常人,而且这种正常状态持续了快有一年了。

本就不严重的症状,加上持续很久的稳定的康复状态,这样的条件下,如果徐离都能被撤销体检合格证,也是比较离谱的了。只能说,局方的回复是航医认为比较正常的。

可是,言冉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的低着头,眼球无焦点地不断摆动着,印证着他杂乱的思绪。

猛地,言冉站了起来,拍了下航医的肩膀:“我出去一下。”

说完,急匆匆地往航医室外跑去。前两天,他还信誓旦旦地跟王敏行保证这次绝对能搞定徐离,结果直接被打脸。

事已至此,言冉得要跟王敏行再商量商量情况,如果是局方单纯觉得他的申请没有道理,他捏着鼻子也就认了。可要是是徐离从中运作,那情况就复杂了。至少,徐离就不是想像中得那般随他们拿捏。

可就在言冉转出航医室没走两步之时,火急火燎的脚步陡然停下,在他前方不远处站了一个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中年女人,竟然是吴彩英的母亲何月笙。

何月笙看着满脸震惊的言冉,笑了一下。相比于情绪平静的何月笙,言冉则是惊得身子开始哆嗦了,颤颤巍巍地说了两个字:“老老师!”

飞行准备室。

徐离一只手扶着桌子,正在跟航医通话:“我知道了,观察期结束了,就可以正常复飞了是吧?”

“没错!”航医确定道:“在预定的复飞日期前一天,如果还没有收到允许复飞的邮件,你就联系一下值班航医说明情况,让他发复飞邮件。”

徐离现在的情况是处于航卫停飞的状态,要从这种状态转换至正常执飞的状态就需要航医发布复飞邮件,同时抄送飞行部各领导,没有这个邮件,徐离是不能复飞的。

前几天徐离问观察期结束后能不能正常复飞,航医还顾左右而言他,这下语气就确定得不行了。早就知晓这种结果的徐离没有丝毫开心,他在跟航医通话的同时,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洛冰颜。

此刻在洛冰颜身边正站着一个副驾驶着装的年轻男子,头发乌得发凉,脸上的皮肤比洛冰颜还要白上一些,凑近洛冰颜,脸上始终噙着些许谄媚的笑容。

隔着老远,徐离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水味道,不是洛冰颜身上的,而是男士香水的味道。

太上头了!不仅仅是这男士香水的味道,还有那人恨不得贴着洛冰颜的让徐离感觉到无比讨厌的做派。

许是太过上头了,徐离甚至都忘了回答航医的话了,直到航医意识到问题,出言询问是否听清了才算是反应过来。

咬牙切齿的徐离跟航医结束通话,眼看那个年轻副驾驶拿着航前准备卡再次凑近洛冰颜,徐离终于忍不住了。快步插入洛冰颜与副驾驶中间,途中瞄了眼任务书上副驾驶的名字,心中默念:“原来这讨人厌的家伙叫林黎!”

徐离突然出现在林黎和洛冰颜中间,倒是吓了洛冰颜一大跳,而被隔开的林黎则是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他的目光在徐离和洛冰颜之间来回晃荡了一下,以一种对他来说尽量克制的语气问道:“兄弟,有什么事吗?”

徐离还没有说话,洛冰颜却是拉着徐离的袖子,小声介绍:“他是咱们组的。”

“嗯?”

徐离和林黎同时发出轻咦之声,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指着对方,皆是朝向洛冰颜,异口同声:“他是咱们组的?”

洛冰颜被两人的反应着实给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等等等等!”徐离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事儿了,拉着洛冰颜就去了隔壁休息室,只留下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林黎。

到了休息室,徐离劈头盖脸地质问洛冰颜:“那小子是谁?”

洛冰颜两根手指抵在徐离胸口,让得二人始终保持一个手臂的距离:“你刚才离我太近了!”

“我”徐离着实无语了,刚才洛冰颜还拉着他的袖子,行为何等亲昵,转头就要保持距离,果然女人才是天底下最难以搞清楚的生物:“好!我就站在这里说话,那家伙是谁?什么时候我们组多了一个人?你不是机长了吗?还能带副驾驶?”

洛冰颜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暂时降到了机长,又不是一辈子是机长,怎么就不能带副驾驶了?还有,我带副驾驶,还需要你同意吗?”

“可你是”徐离话说到一半,最终还是咽了回来,语气中透着极度的不自信:“我好歹是你第一个带飞的副驾驶,总归是跟我说下吧!”

“那今天你知道了?”洛冰颜放下抵住徐离胸口的手,随意道:“你什么可以结束停飞?”

“快了,航卫上出了点儿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徐离还想再问些细节,可洛冰颜根本不给徐离这个机会:“乘务组马上要来了,我要去协调了,不跟你说了。”

“不是,别走啊!你还没说那小子到底凭什么进我们的组里?”

洛冰颜走到休息室门口,侧过身子,说出了让徐离稍微冷静的一句话:“是机队硬塞给我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向了飞行准备室的方向。

“机队搞的?”徐离一想起来林黎的那张脸就感觉生理不适。他这次过来公司办些事,恰好查到洛冰颜有航班,时间也对得上,就特地过来准备室跟洛冰颜说说话。自从那次起落架安全销事件后,两人都没有见过面了,结果碰上这么个扫兴的事情。

查了下洛冰颜之后的班,徐离脸都绿了。今天这班飞完,明天竟然还有一个过夜的班,而且就是跟这个林黎。

“计划室的人脑子进水吧?”徐离骂了一句,越想越不爽,收起手机,一路直奔中央电梯。

成兴航空董事秦霄正悠哉悠哉地在办公室里喝茶,迎着阳光,暖暖活活的,好不惬意。只是这一转身,迎面撞上了不知道何时到来的脸色铁青的徐离,吓得茶水都抖落出来一多半。

“你干嘛?”秦霄无语地拍拍衣服上的水渍,将茶杯放回桌子上,略显恼怒地埋怨徐离:“你进来的时候能不能出个声儿?”

徐离上来才不是跟秦霄扯皮的,直接进入主题:“霄哥,你的话在机队,计划室和调度席好使不?”

秦霄看着恨不得贴在自己身上的徐离,不自觉地稍微拉开一点儿距离:“怎么了?想要我给你办点儿事儿?我们关系没这么好吧?”

哪里知道徐离根本不管秦霄话里的拒绝之意,恬不知耻地再度逼近:“你是公司董事,怎么着使唤个机队的人,计划员和调度员的人还是可以的吧?”

“正常情况下,我并不直接插手公司的事情的。不过,如果是些小问题,我还是有些话语权。不是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徐离急道:“霄哥,那个你打电话给空调让他们把明天洛冰颜的滇云过夜的班给换了呗,或者把副驾驶换了也可以。还有,让计划室的人以后不要排洛冰颜和林黎一起的航班。”

秦霄认识徐离也是有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徐离这么急切的:“洛冰颜?你的那个带飞教员吗?还有林黎是谁?不对,林黎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啊?”

“管这么多干什么?霄哥,咱们一码归一码,你就帮我这个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徐离不断地催促着秦霄,完全是誓不罢休的样子。

然而,秦霄则是在思考另外一件事情——林黎的名字。这个名字,他老是觉得在哪里听过。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头绪,便是暂时舍开徐离,唤来了自己的助手:“辛澄,林黎这个名字你听过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儿耳熟啊?”

“林黎?”助手辛澄怔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咱们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不就是叫林黎吗?秦总,有什么事吗?”

“你说什么?”相比于秦霄恍然大悟的反应,徐离的反应显得有些激烈:“你说他是林盛的儿子?”

辛澄点点头:“我不知道刚才秦总问的林黎是不是林董事长的儿子,但是名字都是一样的,这个我确定。”

徐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沉如水,如果刚才他仅仅是有些不爽,那现在他真的多了一个不得不将林黎从洛冰颜身边移开的理由。

“你等会儿!”为了确定身份,徐离用手机打开了公司的内网的排班小程序,从中调取了今天洛冰颜所执行的航班的机组信息,其中自然就包括林黎的,而机组信息中就有林黎的证件照。

徐离将林黎的证件照拿给辛澄看了下:“是同一个人吗?”

辛澄瞄了一眼:“没错,就是他!这不是咱们公司的航班查询系统界面吗?林董事长的儿子怎么在上面?”

此时,秦霄也察觉到了事情的异常:“徐离,有什么问题吗?”

徐离扯着头发,心中烦躁无比:“霄哥,好像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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