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记下一道题目,清平直起身子时对陈六说。
两人举目四望,巨大的木制手臂上找寻题目的人数比刚才少了许多。
“也许是察觉到靠题目得分拉不开差距去寻找机关石了。”陈六猜测道。清平摇了摇头,给出了相反的见解。
“就在我们寻找第四题的时候,周围的人还很多。如果是调转目标去寻找机关石应该在第二轮开始就有所准备,而且这人一下子少的太多了,我心里很不安。”
陈一从高处纵跃下来,看二人面色后说道:“你们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列长,你从高处观察有什么发现吗?”清平问陈一,后者点了点头说,“这些少的人都往一个方向去了。看他们的人数,他们绝不可能来自一个队伍。”
“可能有几只队伍达成了合作,第二轮下半场是他们集合的时间。”
清平提出自己的看法,陈一颇为赞同,陈六问道:“那咱们?”
清平沉思片刻向陈一提议道:“列长,如果情况如我所说那可不妙了。这个集结的人数有五队也说不准!我建议咱们跟过去看看情况。”
三人在陈一的带领下向观音躯干靠近,路上陈一突然打了停,道:“清平修为尚浅靠近此地不安全,陈六你带她找处殿宇藏起来,我一个人去打探。”
清平急道:“列长,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让陈六跟您一起。”
陈六为难道:“你俩说的都有理,我该听谁的?”
陈一严肃道:“青队不在,我就是你们二人的上级,一切从我命令。而且清平,你忘记我们六人是什么出身吗?斥候营的精锐,硬碰硬确实差火候,可要论打探、遁逃,我们最有把握。”
陈六扛起清平撤退进一所乌黑的殿宇,两人躲在房梁上,过了会儿觉得不稳当又藏身进衣柜里。
“清平妹子,斥候营会训练一种调息之法,对隐蔽行踪极有效果。我现在交给你。”
“现在?很容易学吗?”
“要达到最佳效果铁定要花功夫,不过现下学了总比没学强点。”
清平点了点头,照版学起来,几次吐息下来呼吸和缓许多。
“效果好明显!”清平惊讶不已,陈六得意道:
“这可是我们将军的看家本领。她还创立了影系流派,规范了斥候行例,有她这些功夫压身,我们营几乎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所以大家伙儿都可崇拜她了。”
陈六的眼睛在夜色里发亮,他的心情切实传达到了。龟缩着的清平抱着膝盖不禁笑道:“你说的是陈香陈将军?”
她和陈香有几面之缘,虽然那人试探她时有些讨厌,但确实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是啊!你知道我们将军?”
“嗯。”
正说得起兴,殿门砰地被一股大力撕开。巨响中,两人吓得汗毛直立。透过柜门的缝隙向外看,登时血液倒流。
陈六冲了出去搀扶住浑身是血的陈一。
“三哥,这怎么回事!”他向失魂落魄的陈三吼道,陈三似离了魂木讷地站着。清平绕过几人立刻把门关上,她摇了摇陈三。
这段日子一直放在心里的人就在眼前,陈三绷紧的弦终于松动了。
“机关石…他们全死了……”
“什么?”清平没有听清,凑近了些。
“太好了,列长还有气儿!”跪在地上的陈六欣喜若狂道,他一把把陈一背起来,催促道:“现在赶紧回去让五哥看一下!”
陈三面色惨白,三人从他身边掠过,他暴起拦在门前。
“再等等!”陈三低吼道,极其紧张地看了看外面。不明情况的两人见素日大大咧咧的陈三被吓到这个地步,恐惧油然而生。
“到底怎么回事!”清平急得加重了语气。
陈三抖着嘴唇说,“机关石、他们都在一起……修罗二,对,他们喊他修罗二……”
陈三眼前闪现过一个幼小的身影。
“修罗二,你说过只在这座大殿!”
女性机关石拦在大殿门前,被叫做修罗二的孩子穿着异常宽大的服饰,一头炸开的短发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天四,我当然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的声音很奇怪,介于成人和孩童之间,兼具男性的低沉和女性的尖细。
一具尸体被修罗二扔下深渊。怪风刮过,陈三意识到,这个风向会把气味吹过去。
后面的事陈三不记得了。等他回过神,陈一正扛着他在跑。他的裤子很快湿掉,陈一体力不支把他放下,他看了看自己的裤子,那里全是殷红的鲜血。
“清平和陈六……他们在……我做了记号,快带他们走……”
第一栈道,陈五面色凝重。
“青队,这个伤口里有东西。不把东西取出来,血止不住。”
青衣说,“那就取。”
“取出时伤口扩大,血液会流失更快。我不清楚在那之前列长能不能撑住,或许……”陈五斗胆道:“那日您救清平时用的药丸还剩一颗,能不能?”
“不能!”青衣闭着眼睛,沉痛道:“抱歉,我不能。”
“可那药丸明明还有一颗,清平可以用为什么列长就不可以!”陈三冲了出来,他脸上湿漉漉的,是泪水残余的痕迹。
青衣并不想解释,她看了一眼众人扛下所有压力道:“取,能不能活看他的命。”
“青队,如果是因为我……”
“清平这不关你事!”青衣低吼道,看向清平的视线狼狈又慌乱,像在肯定自己,她再次强调道:“这不关你事。”
众人无声地围成一圈空出一片空间。
陈五将铜刀烧热刺入陈一胸腔的伤口,鲜血奔涌而出又很快孱弱如溪。
咬着牙狠着心继续往下抠挖到达伤口的底端。陈五将手指探进去,摸出那个异物。
“竟是…牙齿。”
血丝掩盖不了苍白底色,这颗人类门牙的根部粘连着不知属于谁的血肉。
陈五按压着陈一的伤口,手指缝隙的粘稠营造一种深深的无力。
陈一的心跳模糊,这种断断续续的跳动像迟暮的老者,拄着拐还行动迟缓。陈五摒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追丢了它,
“血止住了。”
不算好的消息勉强令众人稍松了口气,可陈一的状态实在称不上脱离危险,他只是命大,没在取出异物的过程中死去,这已算上天莫大的眷顾了。
陈五从墟鼎取出一套缝合伤口的工具,半月形的铜针牵引银线在皮肉中穿梭。
“列长的血流失太多,这段时间随时可能……青队,最好找个地方安置列长,先把最危险的几天渡过去。”
青衣面无表情。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了。她很累,比之前的每一天都累。
“我会考虑。你们该就位了。”
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三轮。这种突发的变故下每个人都备受打击,几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或许该从这样一场噩梦中短暂的苏醒了。
陈三行尸走肉般来到第二栈道。他反复去想当时的情景,最后都停留在修罗二,那张诡异猎奇的面孔。
陈一能找到他一定是因为他留下的记号。
遵照斥候行例,他如往常在沿途留下记号方便同伴支援,没想到这间接害了陈一。
这都是他的错!
“清平,我撑不住了。”
透过青衣死寂的眼眸看向深处,清平知道她不是轻言的人,会说出这种话一定是到极限了。
“我好累,我想休息……是不是很不负责任?主公知道了定会觉得我不争气。可我想哪怕今天休息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士气低迷的时候,作为队长她该站出来鼓舞大家;局势困难的时候,作为队长她该找出制胜之法。
好累,这些天每天都在失眠。这个时刻,她真的厌烦了。
“交给你了清平。”
请你再替我分担一下吧。
拍了拍清平的肩,青衣走了,她瘦小的身体被人群淹没,清平知道她离去的方向——那是暗室的出口,隐喻着她选择从这场比试中逃离。
担子全部抛在清平肩上,她需要担负起获胜的责任。可没有人告诉她方法是什么,她有的只是深陷自责的陈三、被危险吓得无措的陈六以及独善其身的虚苦。
一瞬间,她错觉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四合孤零零只剩她一个,清冷又寂静。
青衣有时候真的很任性。
强吻她的那次,把所有一股脑抛给她的这次。如果世上所有人都有承受的极限,那她的极限又在哪里?
“陈三,我需要你把所有事都想起来。”
女人面容冷酷语气更不容反驳。陈三很想说自己不愿去想,他说不出口。
“你和陈列长任务不同。你寻找机关石,他打探那些人员的动向。他办事分主次,不完成自己的部分一定不会去关照你的。你既然说是他突然出现救下了你,这或许意味着他完成了自己的部分后寻你会合。”
“那又怎么样?”陈三肿着两只眼睛。他太难过了所以很不理解清平为什么一点儿不难过。
清平说,“如果我们要赢这就很重要。现在这种情况,再用正常手段根本无法取胜。你刚刚一直在难过恐怕没听第二轮成绩的宣读。第二轮有八只队伍分数是一样的,这只可能是人为!我在想列长打探出的消息或许就和这件事有关,想赢,恐怕只能在这里面转圜。”她目光如炬盯着陈三,发狠道:“列长在失去意识前还有没有说出别的信息!”
女人向他逼近,娇小的身躯竟极具压迫力。陈三在她面前像个一无所知的蠢蛋,他被逼到闸机的角落,畏缩起身子,不知道的会以为清平欺负了他。
陈六过来拉开清平,被清平一甩手挥开,眼神警告他别管闲事。
陈三错乱的记忆里,陈一在最后说了一些不清晰的字眼。清平的逼迫是有效的,他痛苦地把它们摘出拼接在一起,虚着声说道:
“一个穿着玄色披风的男人,脸上有面巾。”
终于得到答案,清平脸上现出罕见的冷笑。
她疯狂地说,“陈六你听见了吗!就这个男人,死也要抓住他!”
闸机开放,撞钟声第六次响起。清平看向东南方,她每次开场前习惯性扫视全场,但每一次,她一定会一眼掠过这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男人。
后背激起一片麻软。她颤抖着,无法控制。
她终于抓到了他。这是独属于猎人,终于见到心念已久猎物的兴奋。
当陈六冲到男人面前时,清平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墨绿色,像毒蛇一样歹毒丑陋的眼睛。狰狞的疤痕从左至右贯穿他眼周的肌肤,疤痕如利剑刺透他满是阴谋诡计的大脑。
她很高兴,并且保证第一面就在对方眼中印下了狰狞扭曲的容貌。她不在乎个人形象,她只在乎他怕不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