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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被我征用了(1 / 1)

萨尼亚又在尖叫,封闭无光的八平米牢狱内,这只没人能看见的小动物以一种绝对怪诞的形态朝他爬行,能够毫不费力穿透四十四米钢铁的声波扎入他全无遮挡的精神域,消失在已经取代了此地全部板块的黑暗中,某种未知的存在栖息于此,它们窃窃私语,将吞没的一切撕咬殆尽。

小动物不止一次地被蔓延在整个地面的黑色细密藤蔓绊倒,它的身躯碰撞在四号金属表层时发出黏液爆破的声音,每次都伴随着更加令人作呕的腐臭腥臭气味四溢出,萨尼亚用几乎撕裂自己的力气发声,一刻不停地试图接近房间中央的‘源头’。

两点微弱的绿光在丝线间若隐若现,指引这只忠诚的小动物不知疲惫地前行,一只握着酒瓶的手剥开淹没他的黑发,半个身体链接在维生装置上的哨兵咽下最后一口酒精,覆盖在微薄皮肤下的喉结艰难耸动,如同几近破茧的虫卵挣扎着破开血肉,他阖上双眼,陷入绝对的黑暗里精准地将瓶子砸向萨尼亚。

随着玻璃穿过小动物碎裂在地上清脆的响声,郁了想象着萨尼亚柔软的躯体被撞飞到墙壁上的画面,四面密闭的金属小盒每一寸都干涸着萨尼亚的血肉,他又抓起一瓶装置分支送来的透明液体咬开木塞,牙龈渗出的献血顺着尖利的虎牙混入酒液,过于敏感的感官里哨兵如同吞入炭火般痛饮酒精,学会的钢铁造物为他的每条血管输入冰冷的维生液,而经由六区人民播种长成的作物酿造而成的酒精则灼烧着他的腹腔。

在小动物又一次痛苦的叫声中哨兵像要溺死自己般不为所动地再次灌下酒精。

绿色的微光不可逆转地趋近熄灭,而萨尼亚能做的只有再次朝着那个方向爬行。

——大陷落后660年,联盟六区对特殊人种收容所,地下四层终生监禁区。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除了刚上岗那次外雅各布四年间再没有抽中过负四层的执勤任务,在花费半小时投放完物资箱后年轻人换下装备后被哈哈大笑的前辈们拍着肩通知今天没有别的任务,提前离岗收获了半天意外假期的年轻人脚步轻快地借坐运输车回家,空着手给了家人们一个意外惊喜并被母亲打发去买自己没有听清的烩菜调料。

美餐一顿后雅各布早早地上床,在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后彻底转变了看法,由衷地认为有关负四层的执勤任务实属美差,难怪前辈们对每一个第一次抽中大奖的新人极尽惊吓之能。

四年里从新人小子混到雅各布前辈的六区本地人终于在今天又一次抽中了大奖,他换上四年前使用过的装备,盘算如何邀请心意的姑娘共进晚餐,在将要推着小车进入电梯决定迅速完成任务离岗时,极罕见地收到了来自所长的传唤。

“长官,就是这里了。”雅各布说完就老实退到一边,盯着自己的鼻子想象自己是土地里的块茎,他在收到传唤后换回军服前往会客室报告,所长命令他带这批来自学会的客人前往负四层最后一间囚室,除次之外保持绝对安静。

这群穿着红色繁复外袍的学会教士各拎一个黑色长盒,恭敬地跟在一个银发男人的身后,从他们身上雅各布听见熟悉的枪械碰撞声,在路上他提醒这些人负四层没有光照后震惊地看见一名学会教士从长盒里掏出一支十六号能源灯,雅各布只在军校上课时见过这种用于探索陷落区域驱散白雾的装备,客观来讲这种战术装备自然有照明模式,但因为所消耗第十六号能源过于昂贵,基本上没有人会真的只为照明使用。

在十六号能源燃烧换来的刺眼白光中,雅各布第一次看清了负四层的全貌,挖空泥土的地下空间呈扇形环绕电梯出口,黑色四号金属铺就的牢狱密密麻麻地排开,分布在银色的钢铁走廊中仿佛无数种不详铺面而来。

红袍教士们一齐架起枪械,填充着普通子弹的枪械一向用于对付人类,哪怕是所谓特殊人种也没有白雾污染后变异的异种那样钢筋铁骨的身躯,几颗子弹就能让他们丢掉小命。

他们无声却整齐地侍立在一个穿着普通得就像某一般经过路人的男人身后,少见的银色头发几乎与走廊融为一体,雅各布无法否认自己对这位在学会疑似拥有极大权力的神秘长官的身份充满好奇。

赛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半年前他从自己据点里的维生装置中苏醒,在沉睡了五十八年之后他花了足足两个月来收集情报外加打理自己的形象,后者至少耗费了他一半时间,并欣慰地得知人类政权并未在他短短的小憩中更迭,因此更加确信对专注于研发作战武器的学会割阉版维生装置最好不要抱有除不死之外的期待。

翻遍收藏室找到学会信物后,赛马不停蹄地前往位于联盟首区的学会总部,在省略五十万字的一个月政斗后,凭借自己掌握的旧世界黑科技揍得这群科技疯子从上到下一致心服口服,最后通过自己睡前在智脑主机中留下的程序成功将本轮受罚者嫌疑人筛选到四十四个。

之后的三个月赛便在边挨个打点集团商会部门边筛人中度过,这件事他做得得心应手,一点都不带急地慢慢摸清了如今联盟的底,直到一如既往地只剩下最后一份档案时,他才稍微收敛起放松的心态,略带点严肃的表情看完了两张薄薄的资料,一张来自白塔,一张来自审判庭,as6320101401的人生就尽数在此了。

永恒的不死者再怎么仔细也只花了四分钟酒看完了郁了的二十年,就算要他这个同时活过新旧时代的人来评价,也不过一句普通。

短短几行字写完触目惊心的痛苦,也不过普通。

窄窄的黑白照片里,太过年轻的哨兵不情愿地抿嘴,冷淡的眉眼如此便是十分的好看,因为年轻,没到剧目开演的时候。

不死者输入密钥,身后枪械齐声上膛,能够溶解四号金属的化学药剂随着程序注入,封闭八年的囚室缓缓打开,十六号能源灯穿透性极强的白光瞬间射入其中,露出满地尚未被装置清理的玻璃碎片和拖地长发。

赛盯着房间中央的大团黑色毛球,冲角落里埋头装土豆的雅各布招手,身后教士们心领神会地将狱警请过到。

“长、长官,”雅各布仿佛意识到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射击课满分毕业的联盟军校毕业生声音发抖,“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看见那个装置了吗,把它带着人一起推出来。”赛赞赏狱警的勇敢般拍了拍六区人的肩膀,退开两步让出入口。

雅各布怀念起自己十分钟前换下的全套装备,进入囚室后刺鼻的酒精混杂着呕吐物的味道让他的胃部紧紧地缩起,与心上人共进晚餐的计划在此刻报废,他绕过爬满地面的黑发和玻璃,抓着装置的边缘,连带着坐在里面的囚犯往门外推去,装置刮擦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色的毛球一动不动。

等在门外的赛已经手持剪刀,用途显而易见,雅各布惊奇于学会教士手里黑盒子的万能。

郁了从短暂的睡眠中苏醒时,耳边充斥着萨尼亚不变的尖叫,用酒精和疼痛麻痹的可怜大脑迟缓地传回讯息,哨兵眨了眨生理泪水狂掉的双眼,分析出了现状,一个白头发男人正提着手电给他理发。

什么?巨大的疑惑里就连萨尼亚的叫声都停了一瞬,郁了只能被动地任由男人料理。

赛满意地看着自己为哨兵剪好的新发型,零碎的刘海下刚好露出哨兵茫然涣散的绿眼睛,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对方擦去汹涌不止的眼泪,端着枪的教士和雅各布不做声响,不死者将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覆在郁了眼前。

他没有压低声音,回荡在金属包裹下的寂静地底近乎惊雷。

“处次见面,罪人as6320101401。”除开为郁了遮挡光线的手外,他保持着堪称疏离的距离,不急不徐道,“你可以称呼我为赛,这是我给自己取的第六个名字。”

“现在我以联盟的名义,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服刑结束了。”

赛眼神漠然地注视自己被液体浸湿的手套,不容置疑地下达裁决。

“现在你被我征用了。”

——大陷落后660年,驻联盟五区学会分部

郁了在喝酒。

郁了带着眼罩窝在病床里边输液边喝酒,四五个联系白塔紧急借调过来的貌美向导闭眼趴在他床边,这些或秀丽或可爱或老头味的眉毛们一齐皱起,各有一番或我见犹怜或尊老爱幼的风情,可惜在场唯一能欣赏的银发男人只是握着哨兵输液的右手,关切地问青年想不想试试别的口味。

郁了没有搭理男人,事实上他被这人从牢狱捞出来至今已经过去一个星期,这期间他就像个大号宠物一样被塞进笼子里拎来拎去,自称赛的男人一直试图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着什么,可惜全被他脑里萨尼亚的叫声淹没,唯一还算令人满意的是这里对他的有求必应。

虽然他从头到尾只是在不停地要求酒精,把自己喝到神志不清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将他搬来搬去。

“很抱歉先生,对于这名哨兵的精神域问题,我们恐怕无能无力。”

诊病结束后,五名向导中最年长的那个起身表达歉意,年长者安抚地拍着其中一个年轻向导的背部,伸出精神触须安抚这个被黑暗吓坏了的孩子。

方简示意自己的学生们搀扶艾什先去休息,赛没有阻止老人的动作,他正在端详郁了布满伤痕的手,时不时拨弄两下扎进这层薄薄皮肉的针头,然后满意地看见哨兵痛苦地一颤,却依旧无所谓地将手摆在加害者面前。

老人淡定地看着赛的动作,他的年纪几乎跟联盟一样长,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身居高位,白塔的建立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年轻时带领哨兵们作战没少折腾这群敏感玻璃人,只是如今退居二线,过着带带年轻向导休养生息的日子。

因此他可以负责地判断,这名学会不知道从哪捞出来的哨兵的精神域,已经没有半点修复的可能性了。

赛再次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瓶盒装酒精,体贴入微地插好吸管递到郁了手里,哨兵来者不拒,病态惨白的脸颊喝到泛起不正常的红色,如果现在有医生用测温仪测这人体温的话,那警告声必然会掀翻学会往建材里偷偷掺杂了四号金属的分部屋顶。

可惜在场看护的两人都不具备哪怕一点的特殊人种保护精神。

“叫我赛,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赛终于不折腾哨兵了,他起身礼貌地对方简做了个自己刚学不久的联盟手势,“如果我不需要你们治好他,只保证普通的行动能力呢。”

方简回礼,意料之中地点头:“虽然任何精神力都无法接触这名哨兵的精神域,但我们可以为他构造一个简易精神屏障,将他的精神体强制隔绝在外界。”

“其实他之前做的已经很好了,依靠酒精强行麻痹大脑,让精神体不受控制地离体,依靠疼痛与混乱保护自己的理性远离精神域。”

方简将手放在郁了的额头,老人的视角里哨兵沉没在黑色的潮水中,血肉裸露难辨原型的精神体被无形的存在撕咬分食,嚎叫着发出恸哭声,潮水中唯有两点微弱的绿光彰显他理性仍存。

老人叹了口气,就算是联盟里活得够久的长者也依旧对这黑色物质的来历毫无头绪,越是向上追求权势或力量,就越恐惧于这世界从帷幕后隐约透露的形状。

或许他能做的只有保持缄默,秩序建立时付出的惨重代价还历历在目,旧世界失落的科技才被挖掘出冰山一角就足以让他们消化百年,现在的联盟真的有探究大陷落真相的资格吗?

或许希望是有的,但那也是在下一代身上了。

“好了,”老人收回手,身体晃了两步,方简睁开一直眯着的双眼,眼角层层细纹舒展,叫人隐约能看出他年轻时的几分风采,或许再早个几十年他会想尽办法探究这黑潮的来历,但时间不对,时间不对。

联盟还没有强大到能付出惨重代价的时候,年轻人应当被给予机会。

“先生,”方简看着昏昏欲睡的哨兵,黑潮冲洗下的绿光稳定了几分,较过去心软了几分的向导问道,“我知道您能通过学会鉴定,就不会对人类产生危害,这些科技疯子在这方面多少还是值得信赖的。”

赛示意老人继续,学会分部唯一的病房是刚刚从被强制征用的部长办公室改造而来的,巨大的落地窗照进远处五区人造太阳发出的日光,理因什么都看不见的哨兵一直面对着这个方向,他伸手揉了揉郁了洗了几天吹干后蓬松的黑发,勾住青年脑后的带子解开眼罩。

郁了闭紧被日光刺激出泪水的眼睛,被迫将头扭向银发男人的那边,赛安抚般摸着哨兵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既像在安抚受惊的宠物,又仿佛在溺爱自己的幼子。

老人再度叹气,为这位已经受尽折磨哨兵的未来担忧片刻,方简已经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过去他没少见最得意的学生在下课扑进来接她的哨兵怀里,兴高采烈地拽着看似不情愿的少年分享日常。

造化弄人,还是太晚了。

他想起自己前不久带领学生去十四区实践时顺路给女孩送的花,冰冷的石碑上刻着他无数学生的姓名,联盟没有回收尸骨的习俗,遗失在陷落区的一切都尽归白雾,而他能做的只有对着石头献花。

“您将这孩子从牢狱里带出来,到底想让他做什么。”方简终于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怀里哨兵逐渐放松的身体,银发的不死者放轻了声音:“他将陪我踏上一场旅行。”

“旅行?”

“是的,一场跨越联盟三十六区的旅行。”赛轻描淡写地说出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禁忌,“我要带着他走遍人类的所有领地。”

方简点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已经退居二线的老人略过一切隐秘,只追问郁了会有怎样的结局。

看见埋在自己腹部的黑毛球颤动两下,赛警告地扯了扯哨兵的头发,毛球老实下来了。

永恒的不死者随及愉快地宣布:“我们会在旅行的终点迎接必然的失败,然后悲惨死去。”

得到赛的回答后,尽管这听上去更像一通神神叨叨的呓语,老人还是好涵养地向学会新上台话事人告辞,留下一句他们会前往十四区帮忙,经过那里的话可以带着郁了来复诊,便一刻不停地带着学生们离开,看样子很是嫌弃这个晦气地。

每次想想就很悲伤。

方简原本沏沏小茶骂骂学生,带着小向导们悠闲研学,结果半道被学会强制征调,银发男人在联盟的关系网甚至连方锦明那小子都感到棘手,精神域里的老猫现在还捂着爪子冲他哀怨叫唤,没有半个月的修养是别想叫它再出来帮忙,小向导们的精神体就更不用说,艾什的长耳兔还在外面啪嗒啪嗒掉眼泪,学生们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他老人家完全是被迫伤筋动骨走这一趟。

赛没为难他们,向门口的守卫示意放行,向导们叽叽喳喳地离去,原本群莺环绕的病房瞬间冷清,只有怀里看似睡去的哨兵顽固地朝他伸手要酒。

真该叫方简留下来看看郁了这样子,这小孩哪里有他说的那样好听,什么保护理性,唯一一点理性全都用来要酒喝了,活脱一副想就地喝死自己好再也不用醒来的模样。

赛扶着郁了的肩膀坐好,银发男人在五区分部长心爱的椅子上翘起腿,用行动拒绝哨兵的要求,他适时提起一旁准备多时的精神体隔绝箱,窜向放有酒精柜子的萨尼亚一头撞入,被不死者毫不费力地收容。

“咚!”血肉撞击的熟悉声音。

郁了睁开眼,虽然还没有完全适应光亮,但至少在没被一群人用十六号能源灯照追着时,生理眼泪不会开闸般掉个不停。

哨兵如同第一次看清世界般眼神中带着点茫然,而他面前的世界一份子正左右摇晃手里的隔绝箱,试图闻声辨别这只看不见的小动物品种。

郁了眼睁睁地看着萨尼亚暗红色的血液四溅,小动物卡在笼子不大的缝隙间,永远无法愈合地伤口散发出腐败的气味,被关押的八年里他早已对这气味习以为常。

他们就此沉默不语。

房间里唯二的哨兵和人类似乎都打定主意要等对方先开口,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郁了无疑战局较大优势,不提他原本就被诟病是个哑巴哨兵,在一个人坐牢八年后会不会说话都是个问题,因此人类的败北似乎成了定局。

“”郁了对萨尼亚的悲惨遭遇视若无睹,只在血溅到自己身上下意识抬手抹去,白塔研究表是精神体的构造物取决于主人的认知,其本质是精神力撬动真实世界的映射,因此实际上萨尼亚并没有真正血液,一切都是哨兵的认知模拟。

在他失去理智舔舐自己手指之前,郁了首先嗅到了自己认知中血液的气味,温暖且甜美都红色甘泉,从女孩洁白的颈侧潺潺流下,仿佛能将腹中的饥渴连同全部苦痛一起抚平,就此回归初原母体的体内。

不会再有任何磨难了,女孩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如同每次普通的分享日常。

只要你咬下去。

回过神来时,郁了口中已经品尝到铁锈的味道,眼前捂住他嘴的银发男人与女孩空洞的眼神割裂开来,两个不同的视界在哨兵脑中互相挤压,最后他看见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小刀,随即引颈受戮般闭上眼,顺从地等待多年之前就应当降临的裁决。

赛剁掉自己两根手指,趁松开手时迅速塞进哨兵嘴里,或许是因为业务不纯熟,郁了立马发出被喉咙被粗暴对待的干呕声。

永恒的不死者盯着掉在床单上的两根手指,不可置信地想自己有那么难吃吗。

“酒”哨兵的声音濒死幼猫般微不可闻,他拽住赛顺滑的银色长发,大有下一秒就吐到上面的架势。

不死者难得手忙脚乱地取来酒精,插上吸管递给郁了,哨兵跟饿极的小猫舔奶没什么两样地饮酒,赛用手掌蹭了蹭哨兵的脸颊,将几滴溅到的血液晕开,忽然有种养了什么醉汉吸血酒鬼当宠物的不妙错觉。

郁了吐出被咬得破烂的吸管,沙哑的声音嘶嘶作响,带着长时间没说话产生的古怪音调:“你的味道好恶心。”

赛拨弄两下哨兵的刘海,莫名心情愉悦,不死者彬彬有礼地回敬:“彼此彼此,你也一身酒臭。”

哨兵沉默半晌,将床单上的手指垃圾一样抖到地上。

赛用左手捡起其中一根,本该残缺的肢体此时恢复如初,银发的怪物捻着自己留有牙印的食指,哨兵发达的视角里两根手指连纹路都如出一辙,就好像程序的故障增生,这个人是扭曲规则的造物。

“怎么能浪费粮食呢,”赛掏出盒子将两根手指打包装好,“万一以后饿了还能当口粮呢。”

郁了又有点作呕,他咬着吸管猛吸一大口,含在嘴里用炭火灼烧血肉的痛楚压制恶心,赛乘机掏出手帕给他擦脸,这人难道是什么万能装备箱吗,小小的风衣到底哪来怎么多东西。

等擦干净脸后郁了指指身后的窗帘,他感觉自己长时间暴露在光下的眼睛又有流泪的迹象了,他还得留点力气和这个怪物周旋,实在抽不出精力再哭一场了。

尽管箱子里萨尼亚无时无刻不在哭泣。

怪物收起手帕,心领神会地去给他拉窗帘。

五区的学会分部建立在城市中央,这座称得上全联盟发电机的城市由无数矿场组成,与乡土气十足的六区相反,这里遍布脏污的沙石泥土,背着铁铲的工人成群结队地往外运输从地底挖走的珍惜能源金属,矗立在头顶的人造太阳替白雾之下的人类开辟昼夜。

这是来自旧世界的馈赠之一,无怪联盟派遣部队前仆后继地探索陷落区域。

赛缓慢地牵引缝有学会标志的窗帘合上,象征钢铁颜色的银色织物将人造太阳发出的光线一点点隔绝在外,方简走时带上了门,伴随着大片阴影铺展,悬挂在高空的“太阳”也一点点熄灭,白雾下幸存的部分世界与郁了所在的病房一起被黑暗笼罩,“夜晚”到来了。

赛轻松地在不可视物的房间行走,重新坐回柔软皮毛缝制的椅子,哨兵咽下嘴里酒精,黑暗中里最后一点绿光藏在他的眼里。

“啪。”永恒的不死者说。

病房外的世界亮起霓虹灯。

“不对,”郁了突然说,“时间不对。”

不死者一怔,伪造的表情终于从他脸上消失,五区霓虹灯的彩光在赛的银色长发上流转,哨兵第一次从男人身上嗅见气味,是他很熟悉的歉意的味道。

怪物回答他:“不,时间没有问题。”

“是我来晚了,祂收走了部分押金。”

赛拿出贴身放置的怀表打开,时间走动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楚,永恒的不死者将其递给第六轮受罚者:“我本该在八年前醒来。”

指针行走在被分成十等分的表盘上,过去这个时间里十七小队已经回到营地,女孩去医疗部借来药物挨个替他们处理伤口,打发掉每一个赖着不走的队员后小队队长走到自己的副队长身边,理直气壮地撸起袖子要郁了给她按摩,人类造物的余晖是跟她头发一样好看的暖色,躺在腿上的女孩几乎融化在夕阳里,柔软的精神触须抚平萨尼亚身上所有伤痕。

傍晚被取走了。

郁了意识到赛想要告诉他的真相,他又想喝酒了。

赛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一般适时递上盒装酒精,这个怪物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好像你只要开口他就愿意将世界的任何秘密倾囊相授,却从来缄口不言背后的代价。

他还拥有什么呢,他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了,郁了头痛欲裂,全世界醉宿的人都不会比他更心碎。

“如果你需要道歉的话,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说,”赛对将头抵在床上的哨兵冷眼旁观,依旧只有淡淡抱歉的味道,“我也能满足你的任何需求,你可以向我索取一切。”

“无论是权势、力量、数不胜数的财富珍宝,还是旧世界的科技和大陷落的真相,我都能支付给你。”不死者寡淡的声音就来自旧世界故事中的魔鬼,只要你献上灵魂就可以倒转世界,就连时间也敌不过魔鬼的法力。

“她”郁了用尽全身力气,吐出这句话,“是谁杀死的。”

“你。”赛客观地说出事实,“祂让你吃了她,而你是我们的赌注。”

“时间”

“这是我们迟到的惩罚。”

郁了抬起头,冷汗浸湿了他的刘海,从额头滑落时像是又一滴眼泪,不死者发现自己有点喜欢看哨兵流泪,痛苦的灵魂干涸到挤不出一滴眼泪,却会在生理作用下起一场忧郁的大雨。

在雨里,他才能被看清。

“天空之上,还有更高的天空。”

“人类被收回了一切,所幸我们还有赌局,还有赢回一切的机会。”

赛又开始说些疯人的呓语,郁了卡住喉咙强忍呕吐,他想把自己翻过来再翻回去好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异质的存在注满他的身体,填不满地饥渴污染了哨兵的精神域,他有什么资格说赛是怪物,他自己不也顶着一副不伦不类的人皮。

郁了好烦,他一点都不在乎赛说的什么旅行赌局,一点都不想要珍宝力量,他简直恨透这个世界了。

“闭嘴。”他嘶嘶叫道,眼睛里是早就熄灭的滔天怒火残渣。

赛闭上嘴看着他,看上去又要掏出手帕给他擦汗。

“别碰我!”他第一次拒绝了男人都靠近。

“遵命。”赛举起手,坐回椅子。

“那个旅行,”郁了说话变得流畅起来,他喘着气平复下被激起的情绪,“你对方老师说你会在尽头失败。”

“是我们。”赛补充。

“我们必定会在绝望中失败,甚至这一次我们可能走不到终点。”银发男人如同在说别人的事般,不含任何情绪,“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在前五次里输掉了太多东西,这次我们的敌人前所未有的强大,就连我苏醒的时间都受到影响,你也几乎被变成废人。”

“敌人?”

“他们跟你一样,是我前五次输掉的赌注,拥有诸如随心所欲地夺舍、一秒核爆联盟十四区、预知未来和读档重开等能力。”

饶是看淡生死的郁了都被惊到了,他没忍住咋舌,追问道:“那我呢?”

赛老实答道:“目前看来,应该是不吃人肉就会饿。”

郁了指挥银发男人给他拿酒,一口闷完后他下达判断:“人类完蛋了。”

赛跟着点头,无比配合:“人类完蛋了。”

不死者期待地看向他,喉咙里有八百个魔鬼同时向他发声:“所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是永恒的不死者,世界上存在的一切,没有我不能给的。”

“你是说自己无所不能吗。”

“是哦。”赛这样说,“只要你陪我踏上旅行。”

“喝不完的酒,”郁了要求,“没有酒我上不了路。”

“没问题。”赛说,“从古至今所有种类的酒,我都能给你,无穷无尽予取予求。”

“听不懂,说联盟话。”

“酒管够。”

“还有吗,你可以随便提要求。”赛试图靠近,见哨兵这次没有抗拒,心满意足地替他擦干净脸。

“你有洁癖?”郁了瞥了眼男人他垂到跟前纤尘不染的银发。

“当你拥有无限时间,讲究一点并不是问题。”赛将哨兵的头发捋顺,“如果想不出来的话,你可以以后再告诉我,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不死者说的永远,到底怎样接近无限的时间呢。

“不,我只剩下最后一个要求。”郁了干脆地打断他,他仰起头,就这样跟捧着自己脸的赛对视,不死者看见哨兵绷紧的脖颈,惨白的皮肉下包裹有颤动的声带,那处凸起里终于有什么挣扎着破出。

“我要报复一个人,”郁了绿色的眼睛里只剩下余烬,微弱的火焰从残渣中重燃,他说自己要报复强行征用他的不死者。

赛的表情如同焊死在脸上般不为所动,他轻声问你具体想要他干什么呢。

“我要你赢。”郁了用满是恶意的眼神盯着赛,本轮的赌注幸灾乐祸地宣布,“我要你赢下这场赌局。”

“这就是我报复你的方法。”

他嗅到了惊愕的味道。

“我要你要帮我打败那五个强到的恶心敌人,带着我走到旅行的重点,”哨兵蛮不讲理地要求道,“将我压上桌后打败那个该死的祂。”

赛的捧着他侧脸的手猛地收紧,不死者深邃有如寰宇的紫色眼睛专注地看着这个无知的哨兵大放厥词,就好像他第一次睁开眼般试图将这个存在的一切收尽眼底。

然后他说:“如你所愿。”

“但是你要付出的代价是死亡。”他收回手,打开房间里的能源灯,突如其来的光照让哨兵的眼睛溢出泪水。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郁了露出他们自见面以来第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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