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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1 / 1)

152

宜宁第二天收到了程琅的信。

要不是在罗家不方便,程琅很想亲自过来找她。她现在在京城太危险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立刻送她走。

宜宁给他回信,她现在绝不敢轻举妄动,只希望程琅能够注意陆嘉学的动作,如果不妨碍他的话。

宜宁搁下笔后沉默。

不知道莲抚的孩子怎么样了,当时她想也没想地选了护程琅,毕竟她还是偏心程琅的。

要是原来,她以长辈的身份问就问了,如今却不敢问了,措辞也要小心翼翼,怕关心错他他又会错意。

「……太太,三少爷从夫人那里回来了,让太太您快准备着。」丫头进来传话道。

今日罗慎远要带她去拜访徐渭,一早便说好了,正好顾大学士也要来,徐家干脆做了宴席出来。

宜宁点头,叫丫头进来给她换衣裳。

屋外的雨还断断续续,转了小雨,竟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

程琅把她写来的第二封信看了一遍。

原以为宜宁不打算再理会自己,如今她还肯让他帮忙。他堂堂的都察院俭督御史,竟有种怕负了她所托的重负感,毕竟他的能力从未被她重视过。这信本是要烧的,但看着她的字却是不忍,把平日装重要书信的匣子拿出来装进去。程琅坐在书案后面,看着小雨眉头微皱。

怎么会让陆嘉学怀疑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就怀疑是陆嘉学杀了罗宜宁。疑点实在太多,如果不是陆嘉学所杀,为何事后从不曾提起自己原来的妻子?为何会诬陷于谢敏——

谢敏是绝不会杀罗宜宁的,当年罗宜宁跟她出去,被她的丫头推下山崖。别人一查就会怀疑她,谢敏不会这么蠢。最关键的问题是,罗宜宁死之后,陆嘉学迅速借她的死发难于陆嘉然和谢敏,合情合理,一举夺位。

她已经死了一次,决不能让陆嘉学害她第二次。

程琅眼中透出刀剑般锋利的光,他让伺候的护卫进来,低声吩咐事情。

这时候却有小厮到堂前通传:「少爷……都督大人过来了!说有事情要问您。」

陆嘉学来找他……

程琅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看了一眼那个书信匣子,把它推进抽屉中,才上前迎了陆嘉学。

他从小雨中来,跟着的侍卫都带着刀,立刻就进了堂前的小庭院,站在雨中静默等着。陆嘉学走进来,在太师椅上坐下来解开斗篷,淡淡道:「舅舅许久没来看你了,故今日来看看。」

程琅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此刻他脑中有很多念头。第一个,陆嘉学是不是在怀疑他,他迅速开始梳理自己做的那些事,未发现有什么破绽。他做事都非常的谨慎,陆嘉学应该不会发现。第二,陆嘉学来找他干什么?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为罗宜宁的事情而来,为什么要来找他?绝不可能是让他来处理罗宜宁,陆嘉学已经不怎么信任他了。

他定了定心神,上前拱手:「舅舅冒雨而来,我让下人给您煮些热茶喝,去去寒气。」

「不必了,我不是来喝茶的。」陆嘉学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他轻描淡写的说,「来问外甥几个问题而已。」

程琅心里咯噔一声。

他突然想起来,不是没有破绽的。

有破绽,就是那封信!他和宜宁都忽视了这点,陆嘉学手里的神机营和半个锦衣卫!

有锦衣卫在手,他能很快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任何事。锦衣卫一般只属皇上,历代指挥使都是皇上的亲信,甚至是世袭的。但是上次曾应坤之事后,皇上对官员更不放心,监控到了十分严密的地步。甚至把半个锦衣卫交到了陆嘉学手上,由他指挥着监控京城的异动!

锦衣卫的指挥权向来不外放,故这事连他都忘了!

程琅心猛地跳动,面上维持着儒雅的笑容:「舅舅想知道什么,派人传外甥过去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别人怎么应付得了你,我的乖外甥。」陆嘉学笑了声,然后他举手一招。有个人立刻拱手朝书案走去,程琅面色一变,他果然知道!他立刻上前要抢,但是他不曾习武,怎么敌得过陆嘉学的下属。

陆嘉学的下属拿了书信匣子递给他,陆嘉学接过来打开,展开信纸无声地看起来。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他慢慢捏紧了信纸。

拳头上骨节突出,他竟然露出笑容,毫无意味。

「果然是她。」

蛰伏许久,此刻完全的确定,只是狂喜的同时带着愤怒和嫉妒,情绪太复杂,每一种都激烈的交锋着,什么都体会不出来了。

他站起身走到程琅面前,淡淡道:「跪下。」

「舅舅……」程琅知道大势已去,喃喃道,「你放过她吧,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跪下!」

陆嘉学的声音突然严厉。

程琅只能依言跪下,雅緻的面容十分苍白。但是下颌紧绷着,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你早知道她是谁,你还想娶她……」

他走上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程琅第二次被他打。这次打得尤其狠,他的脸上红痕立刻肿起。但陆嘉学又立刻提起他的衣领把他带起来,冷冷道:「你想这事多久了?你长这么大我当你游戏花丛,结果你这忤逆的东西,居然觊觎她!她可是把你养大了。」

程琅喘了口气,他沉默地笑了。「舅舅,当时若不是我救她,也无人娶她了。」

当时罗宜宁处境两难,除了嫁人别无出路,而且没有人敢娶她。

而当时他为了查曾应坤,已经离开了京城。就算他在,恐怕对这事也无动于衷,因为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陆嘉学把程琅扔下。

很久以后他笑了:「很好。」

他也忍耐到极致了。

他手一摆,带着人离开了堂屋。

屋外唯有小雨淅沥,程琅站起身,顾不及自己的伤。

陆嘉学终于还是知道了!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陆嘉学并不想杀罗宜宁,似乎对她还是占有的意图。他既然不杀她,必定是想要她。那至少……罗宜宁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他究竟帮谁,帮罗慎远,要是被陆嘉学发现了,恐怕打死他也不是没可能。更何况要不是罗慎远从中作梗,说不定罗宜宁现在就是他的。

罗宜宁要是嫁给他了,他肯定会好生生的护着她,绝对是严丝合缝。怎么会出让陆嘉学发现她这种事情!

既然陆嘉学参与进来了,此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程琅喘了口气,还是叫人进来:「……去罗府传信,给罗慎远!」

罗宜宁一个人是无法对抗陆嘉学的,只有罗慎远能勉强护得住她。

徐渭的府邸离府学胡同并不远,马车行一刻钟就到了。因顾景明的祖父顾大学士回京,徐渭今日宴请大学士,府里人来人往很热闹。

罗慎远在前院就被老师叫住了,要他过去拜见顾大学士。算起来顾大学士也是宜宁的外祖父,但不曾往来过。

罗慎远跟宜宁道:「你在迴廊下等我片刻。」他走过去跟老师说话。

宜宁这是第一次看到徐渭,他比自己想的略矮些,比三哥矮了半个头,很客气,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宜宁不由得就想到多年后他的下场,没曾想如此的和气。三哥低头听他说话,偶尔会笑,跟徐渭交谈。说了一会儿,罗慎远回头对她招手。

宜宁走过去,罗慎远就介绍她道:「这位便是学生的内人。」

屋外阳光正好,天高云淡的又不热,树影子在地上晃动。他站在她身边,声音不疾不徐。

宜宁一笑,给徐渭屈身行礼:「徐大人好,今日便是叨扰您了。」

「不必客气,」徐渭笑眯眯地看了宜宁一眼说:「的确是年纪尚小,慎远,你可不得欺负人家。」

罗慎远就笑着说:「她是还小。」所以还得他多照顾,跟个孩子一般。

徐渭就先走了一步,让罗慎远随后过来。

罗慎远回头低声对宜宁说:「一会儿丫头领你去徐夫人那里,你跟徐夫人她们玩。有事就叫珍珠来找我,知道吗?」

宜宁心道还玩呢,真当她小了!点头应了,罗慎远才去了前厅。

守在旁边的丫头则屈身道:「罗三太太,请跟奴婢这边来。」

宜宁被丫头引着,穿过角门进了月门。路上她想着徐渭的事,徐渭死是一件大事,当时京城的百姓甚至发生了暴动。要保护含冤入狱的徐大人,所以她记得很清楚,是至德三年。民间传说是被汪远所害的,可信度如何并不知道。反正在百姓眼中,什么坏事都是汪远干的,要么是汪远的党羽干的。群众眼里的好人坏人跟黑白脸一样简单。

她所知道的事情也都很片面。不过见了徐渭之后,她心里感觉就不太一样了。

六部之中,吏部、刑部、礼部的侍郎多为汪远提拔,皇上器重他,党羽遍布朝廷。徐渭其实也就是在汪远的挤压下生存,一般人又怎么做得到。看上去再怎么和气,必也是手段果决,雷厉风行的。她反而觉得徐渭的死没这么简单。

丫头带她走过一段夹道,罗宜宁看到前面开的几株桂花树,沿桂花树进去就是花厅。几个太太夫人的正看着丫头摘桂花。徐大人府上的桂花是状元红丹桂,花是橘红色,芬芳浓郁。因此每到这时候,徐夫人都会请大家来府上摺些丹桂。

徐夫人是徐渭的续絃,年过四十,保养得非常好。

她叫宜宁坐在她身侧的绣墩上,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笑着夸道:「慎远长得俊,这媳妇更是不错的。」

在场的太太小姐对罗慎远都非常好奇,见罗宜宁还小,对她更是温和,问了许多问题。

宜宁才知道旁边那个穿了紫色斓边四喜如意纹褙子的,是杨凌的太太。生得白白净净,说起话来却是爽朗,徐夫人跟杨太太更熟,跟她道:「罗三太太没来过咱们府,你跟她多说说话。」

杨太太笑得眯了眼睛:「师娘放心,宜宁妹妹称我宣蓉姐姐就好。罗大人与我丈夫同科进士,我俩姐妹相称倒也亲密。」

宜宁也没有避让,笑着喊了声『宣蓉姐姐』。

杨太太是蜀地土司的女儿,没得些京城小姐的条条框框。二人一说话,杨太太发现这罗三太太也健谈,为人大大方方。两人合了眼缘,杨太太就拉着她的手,眉飞色舞地说:「宜宁妹妹改日到我那里来,我做菜最好吃,味道你在旁的地方是吃不到的。」

杨太太爱吃,家中开销最大的就是厨房。自己琢磨了许多新式吃法出来。罗宜宁虽然也爱吃,但她也懒,给什么吃什么。遇到杨太太这样的最契合,听杨太太形容她家的吃食,也心生嚮往。约定好有空就去拜访她。

收的桂花做了桂花糕送上来,刚摘的桂花清甜芳香,口感极好。但桂花蜜还涩口,要放几日才能食用。徐夫人就叫丫头用陶瓷小罐分装,给列座的太太夫人都备一罐回去吃。

此时已经临近晌午,徐夫人领着众人去了前院的宴息处吃饭。宴息处分了内外,以一架大理石围屏隔开。内头却能透过围屏的空隙看到外头。

罗宜宁跟杨太太讨论如何去桂花的涩味:「焯水既可,不过香味就不持久了。」

她学得又杂又多,女工鍼黹灶头样样都懂些。内宅妇人的生活多无聊匮乏,除了打马吊骨牌看戏,便是钻研这些精细了。

杨太太就摇头:「去了香味可不行,用少许的盐来腌最好。」

宜宁听了就笑:「未见过要用盐来腌的,那尝起来岂不是咸的桂花蜜?」

正说到这里,却听到外头突然有喧哗声。是有人进来了,宜宁透过屏风看过去,嘴角就是一抽,怎么是谢蕴……

冤家路窄,她到哪儿都能碰到谢蕴。

而且一碰到就没有好事。

宜宁觉得自己以后出门要学着算黄历了。

谢蕴跟着一个鬍鬚皆白的老人,老人穿的是正二品的官服,气度超然,应该就是谢阁老。前宴息处里徐渭、顾大学士也在,几个人都是多年的老友了,便一通寒暄。

谢阁老就向几位介绍谢蕴:「孙女蕴儿,带她出来见见世面的。」

谢蕴乖巧地笑着喊了徐爷爷、顾爷爷。她梳了妇人的发髻,脖颈修长漂亮。谢阁老向来是把谢蕴当男孩儿来养的,因此常带她见显贵要人。她虽然是嫁人了,但程琅不管她这个,她也能跟着谢阁老出来走动。

今天就是跟着爷爷来见见这位闻名天下的顾大学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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