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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1 / 1)

罗宜宁让婆子丫头等在原地,她拢紧了斗篷,那风呼啦地往身体里灌,从脖子缝往里钻,全是冷意。

她走上前去,嘆了口气低声说,「那是你护身用的东西,自然不能留在我这儿。」

陆嘉学冷睨着她,语气轻而带笑:「你也不过是……虚伪而已!」

昨天他收到了程琅送回来的珠子,自然是生气的。如何不生气呢,他那时候半跪在她面前,把珠子交到她手上,无外乎也是希望她能平安而已。如今还给他,还不是希望斩断前缘罢了。

陆嘉学今天非要来找她,简直不顾罗家护卫的阻拦硬闯进来。罗家因此有人飞快地跑去了五城兵马司叫人。

但五城兵马司怎么敢奈何陆嘉学。

「你不愿意要就算了,何必要还回来呢。」他冷冰冰地说,倏忽地靠近她。她白玉耳坠儿在暮色里微微地晃荡着,她则眼帘低垂,眼底似乎笼着刚亮起来的灯火,一派的寂然。

「扔了也就罢了,既然已经送给你了,你当我还稀罕这物吗?」陆嘉学冷笑着,说完手就是一扬,那珠子就落入了旁边的雪野中,暮色低垂,根本看不清究竟落到了哪里。

罗宜宁看着他把东西扔出去了,那又是串木珠子,落下来悄无声息的。

罗宜宁有些想笑,冷冷地看着他:「陆嘉学,你是不是霸道惯了,别人一定要听你的才可?」

她的语气竟然有一丝严厉,娓娓道来:「我被你掳去金陵后回到京城。你以为周围对我就没有閒言碎语吗?你觉得我身怀有孕,在外面漂泊很有意思吗?我现在作为罗家的宗妇,你这样来找我,别人又怎么看?」

「就如当年在陆家。我要与谢敏交好,要在几个媳妇之间生存。我家世最卑微,头都抬不起来,你知道那有多难吗?」她一步步地朝他走过来,语气越来越凌厉,「当年你可是玩世不恭,在外面花天酒地……你别解释,我知道你当时没做什么!但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那陆四媳妇,丈夫在外面吃酒听曲,她一句话都不敢说,多可怜啊!」

罗宜宁终于把这么多年来闷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她的语气非常的嘲讽。

陆嘉学直盯着她,然后走近了淡淡问:「所以你现在选了罗慎远,是吧?」

「并非我选了他。」罗宜宁说,「你别当我是当年的罗宜宁了,我与他在一起也不是因为这个……」

「罗宜宁,以后你可别跪着来求我!」陆嘉学一把抓住了她的下巴,彷佛暴怒,但是力道还是不大的。他冷笑着说,「你以为罗慎远是什么好东西,我送给他的女子,你可曾知道这个女子的存在?——你以为,他就没有事瞒着你吗?」

罗宜宁气急,却掰不开他的手,幸而她这个角度别人也看不到。

然后他猛地放开了,罗宜宁反而踉跄了一步。

陆嘉学吸一口气平息着怒火,他背着手。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被她所挑动。

「是我疯了,才喜欢你那么多年。」陆嘉学最后抛下一句,看也不看她离开了。

珍珠过来扶她,却看到罗宜宁双肩发抖,眼眶泛红。珍珠急道:「小姐,你怎么哭了!是侯爷过分,分明就知道你已经嫁做人妇……」

珍珠一着急就会喊回她小姐。

「他一贯是那个个性……」罗宜宁擦了擦眼眶,冷静了下来。

灯笼的光静静的,她还是平息了情绪。指挥玳瑁过来:「你叫几个婆子一起……把那串佛珠找到吧。」

陆嘉学把东西扔了,她却还要给他找出来。

有时候觉得这么多年以来,其实他亦没有变过。还是这么的蛮不讲理,他认定那是对你好,就谁都改变不了!

珍珠虚扶着罗宜宁回去歇息,声音微低:「太太,您怎么知道有人对你微词……」分明阁老大人都为她隔绝在外了,不让她被流言蜚语所伤害。也仔细交代她们,甚至交代了太夫人,不要提及。

「我又不蠢。」罗宜宁露出淡淡的笑容,「若我真是那等贞洁烈妇,这么被人掳走,就应该上吊自尽以死明志——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们私底下说什么吗?猜也猜得到,巴不得我死呢。」

她难道没有偶尔听到仆妇的低语,没听到那些嫂嫂们、姐妹们说什么。

「但我也不想死……」她的语气很执着,抓住了珍珠的手,「我还有宝哥儿呢,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死呢。」喃喃得近乎自语。

只当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吧,好像听不到,那些声音就不存在了。

她就是不想死,不过总是被骂而已。

珍珠不知道为什么竟也掉眼泪,馋扶着她说:「是的,您管他们干什么呢……」

主仆在灯下慢慢地走回了嘉树堂。宝哥儿被乳娘抱着睡在斗篷里,刚睡醒后拿小肉手揉着眼睛。玳瑁绞了热帕子递给宜宁,宜宁给小傢伙擦脸。小傢伙原本躲闪的,但睁开眼睛看到是母亲,反而朝她怀里靠过来。

孩子这么依恋她。宜宁亲了亲他的小脸,不禁想像他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他会说话了,开始读书了。像一个小小的稚嫩三哥,坐在屋檐下看书,用稚嫩的童声和她说话。等长大了,和他爹一般的高大俊朗,娶媳妇了,带着媳妇给她敬茶。

唉……还这么点大呢,就想到他长大成人之后的事了!

咬着手指的宝哥儿不知道为娘的在想什么,但是为娘的笑了起来,然后他的小手就被拉出来擦干净了口水。

罗慎远回来的时候,知道了陆嘉学曾经来找过她。

两人在夹道爆发了衝突,陆嘉学明明知道猜得到府里有暗哨,却根本就没有想避开,也不过就是要让他知道而已。他聪明着呢。

罗宜宁却不知道这些暗哨遍布罗家的各个角落,在一年多以前,罗家还仅仅是嘉树堂布置了暗哨。罗慎远没有告诉她,倒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她没有必要知道。

其实罗家除了罗慎远,谁也说不清楚罗家究竟有多少暗哨,都在哪里。他现在位高权重,不得不小心。

于是暗哨便将两人两人对话的内容,一句一句地告诉了他。

罗慎远听后一直沉默,他诡异的沉默让面前等着的暗哨额头上冷汗淋淋,腿脚发软。大人的手段见识得太多了,现在看到他这个神情就怕。

罗慎远只是挥手放了他离开,然后他还是静静地坐着,最后他站起身往嘉树堂走去。

内室透出明亮暖黄的烛光,玳瑁等几个丫头在比赛打络子,屋内传来阵阵欢笑声。丫头们的手都巧得很,面前放着个六格攒盒,里头是各色的丝线,琉璃珠子。罗宜宁手也很巧,她几下就能打出一个蝴蝶络子,用了蓝紫二色,精巧漂亮极了。

玳瑁一向就喜欢漂亮的东西,看得两眼放光,恨不得抢过来:「太太,您这是怎么打的?怎么就这么好看呢!像真的要飞起来了似的。」

「这有什么难的。」她又挑出两色丝线教丫头打络子,嘴角带着淡淡的浅笑,「来,你看着我打就会了。」

珍珠说:「太太,您纵着她们玩吧!明天就是三十了,您要用的衣裳还没有烘干,要烧的符纸还没有准备……」

「玩一会儿也不打紧。」罗宜宁低头教玳瑁打络子,这时候罗慎远突然回来了,屋子里的丫头俱都屈身行礼,齐声地请安。

罗宜宁才放下手里的络子,去帮他解斗篷:「你回来了?宫中究竟是什么急事,你现在才回来。」

丫头们便得了罗慎远的眼神,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东西出去。屋内一时就静了,只有秋娘还扶着宝哥儿站在罗汉床上,宝哥儿还拿着为娘刚打好的络子,小腿一蹬一蹬的很神气。

罗慎远没有回答,冰冷地道:「出去。」

秋娘吓了一跳,抱起宝哥儿,得了罗宜宁的点头才出去。

罗宜宁心道他应该是知道陆嘉学过来的事,拉他坐下来,她站在他面前说:「陆嘉学今日来过了。」

罗慎远突然笑起来,缓缓地摸她的脸:「我知道,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哪里是紧张了,这不是怕你误会么!」罗宜宁觉得他的手指头冰凉得很,竟让她一阵颤栗,冬天哪有不冷的!知道他不喜欢她见陆嘉学,她就格外注意这个,免得他不舒服。「我本来想避开他的,但是还是避不了,就说了几句话……对了,我跟你商量一声,明日就是大年三十了,家里要不要请个菩萨什么的?保家宅平安。」

「随你。」罗慎远依旧是笑着。

罗宜宁见他没有计较,才松了口气。「那就请一个吧!我今天打了许多络子,可以给宝哥儿挂在帐上,等他抓着玩,你看看好不好看。」

她去那那些放在小几上的络子了。

在她转身之后,罗慎远微笑的表情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他已经瞭解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倒背如流,所以其实她说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罗慎远看着自己的手,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地发抖。

曾经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不管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还是间接的死。他觉得始终有一根弦崩在背后逼着他,往前走,自从徐渭死了,自从她不见之后。他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在意是非曲直,黑白颠倒。当然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他,多年前有个丫头把他激怒了,他就嗜血地用恶犬算计活活咬死了她,跪在罗老太太面前时依旧冷漠不驯。

他把那些猜忌和不信任说给罗老太太听,然后罗老太太给了他一个巴掌。啪!那种凌厉的声音,他现在都记得。

他甚至想到了多年之后的史书会怎么写他——罗慎远,为虎作伥,位高权重,一代佞臣。

这些他其实都可以不在意。真的,都不在意。

罗宜宁不知道,其实在她不见的那一年里,他梦到最多的是当年孙从婉对他说的话。那是在一个黑夜里,他让下人给了孙从婉姜茶祛寒,因此回忆里都是姜茶的味道——后来他就特别的不喜欢。

她的声音因为绝望、崩溃而尖利:「你这种心肠歹毒的人,以后肯定会遭报应的。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任孙从婉捶打她的胸膛,身影巍然不动,淡然地告诉她:「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是一个混蛋,你不要喜欢我就好。」

后来孙从婉走了,他突然就狂怒地扫落了书案上的摺子,因为得不到的渴求和被诅咒的暴戾。总有一天是要有报应的……这么的为人,这么的嗜血和算计,总会有报应的。

他甚至也有这种直觉。

「罗宜宁。」

宜宁正拿起一把络子,听到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其实并没有很强烈的语气波动,只有淡淡的疑问:「我想问问你,谢敏是谁?陆家的那些媳妇是谁——对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陆四的媳妇是谁?」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罗宜宁听到他的话之后僵住了,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手上的络子也——应声而落!

琉璃珠子砸在地上,清脆地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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