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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1 / 1)

初夏的夜总有一种别样的韵味,余晖未散、香风拂面,今日天色阴沉一整天,空气闷热得使人烦躁不安。此时在钟楼街一座二进小院的内院庭院里,刚在浴桶里泡了好一阵儿方才出浴的姜婵正懒洋洋侧坐于廊下,摇着团扇慵懒地松缓跑了一整日的腿脚。

今天她借口去戏园子看戏,到了包间,翠环早已收到谭婆子递的消息,因她往日便贴身陪侍姜婵,戏院的领班不以为意,提前放了她进来候在包间等候。

而姜婵到了后,便与翠环互换衣裳,命令随侍的两个女婢只在外间守候不可进来,而后趁机马不停蹄地跑遍了京城,城东的船行、城南的马行……

这回的姜涛来信里附了一件重要物什——官府开具的路引。官服对户籍管理得极为严格,本朝会典规定:“若军民出百里之外不给引者,军以逃军论,民以私渡关津论……”

手上有了路引,她今日去船行打探消息时以丈夫新丧的寡妇柳佩玉的名订下了一张十五日后离京的船票。

是了,离京后她将再度变换身份,不过这一回,她将是独立门户的寡妇柳佩玉。因按照本朝律令,若是丈夫逝世且无后,且未有近亲男嗣继承者,视为户绝,寡妇若选择一生不再另嫁他人,则可独立女户。

原本与姜涛一同离京的计划线下显然有了变故,思及此,她原本和煦的面上添了丝阴霾。

按今早在船行打探到的消息,搭载着姜涛的货船已延误接近十日了,他定是出事了。姜涛虽不在,她只好自己筹备逃跑事宜。因此今日她又委托她父兄办事时,一边令翠环的父亲替他打点跑腿马行的人与物,为死遁做准备,而另一边,翠环的大哥则反向南下去寻姜涛踪迹。

哪怕多年后,姜婵想到自己当时那多准备的一手,都心有余悸,幸好,幸好她托了翠环的哥哥去寻姜涛,否则她将悔恨终身。

虽然满身疲顿,可她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想到今日有如神助,计获事足,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加轻快。

习习凉风送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清香,原是夜来香已悄悄绽开了花蕾。

哎,举目四顾,这王之牧花了重金悉心照顾的美丽庭院她倒是很喜欢得紧,只可惜再没几日她便要动身离开了。随着一股突如其来的惆怅涌上心头,她索性从榻上起身,想最后再看一赏这个供她已“临时歇脚”将近一年多的“家”。

如一朵蝴蝶漫步花丛间,姜婵睫毛微微低拂,无意识地将象牙扇柄拈在手中灵巧地转——一年多的谋划和筹备,计划一步步水到渠成,她就快要自由了。

此番重生后虽开局逃离了她的设想,可这一年多来为奴为婢倒也从王之牧处获得不菲的钱财,且一年多无需颠沛流离的环境令常年来无处安生的她有了闲暇悉心钻研绣技,再加上姜涛在江南一年多的部署,她总算为自己将来的事业起了一个还算好的头不是么?

再说,她忽地摸了摸胸口,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对离开此处、离开王之牧再也没了前些时日那种淡淡怅然、莫名酸痛的心情,恍似那迷途的浪子回归了正轨,一切都顺遂了起来。

姜婵刚抬起眼轻笑,不料倏地发现一道黑影似是站在被黑暗笼罩的廊下已久,即使遭重重暗影遮蔽,那乌黑的眼眸却有着熠熠寒光,能拥有这双厉眼的人,姜婵心下猛地不安一跳,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忙镇定心神,尽量摆出一副自然的姿态:“大人,您不是今夜歇在了官署吗?”

那廊下的不速之客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双幽黑的眼更显深邃,姜婵从那目光中读出了些许不妙,不觉心下涌出一股无名的慌乱。

他从黑暗中走出:“我带你去个地方”。

“大人?”

姜婵只觉得刚上了马车,还没拐几个弯车便停了,她见王之牧的脸仍陷在阴影中没甚动静,仿佛在想什么要紧的事,便轻唤他,却不见他回应,不得不又连唤了他一声。

此时沉默多时的王之牧却像是下定了什么要命的决心似的,倏然抬头直直看着她,看的她后脖汗毛立起,接着伸手拽过她的手,牵着她下了马车。

今夜无月,但姜婵还是从大门口挂的灯笼上瞧出了所在。

竟是她只闻其名,她却从未亲临其境的英国公府。

“哎,大人,您要带奴婢去何处?”

王之牧没有理会她,只是径自牵着她的手,拉着她风一样往里走,不多一会儿进了二门,又换了一座青帷马车。

“大人,您的手受伤了?”方才王之牧拽着她时,她才发现他藏在袖中的手掌竟裹了细纱布,如今在车里坐定后,借着车侧的油灯她才发现布面上竟渗着血。

姜婵的话还未说完便噤了声,只因王之牧瞧她的眼神竟令她有些害怕。

他再度垂眼,嘴角微扯,竟低低笑出一声。

两个时辰前他便已明白,原来她那些日夜对着他的言笑晏晏、那每夜梦中的哭泣全都是假的。当时他怒极,硬生生将手中之笔折断,那尖利的木屑想是那时刺入他掌中。

可手掌这点疼,跟他碎裂的心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也未像此时这般心痛!

他今早本以为自己追查的是她私下做生意,毕竟他时常见她镇日坐在绣架前手脚不停,屋内却没多少她的绣品。他本以为她只是委托那婆子去买卖绣品,没想到却翻出这么一件大事。

他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娘子……好,她可真是好得很。

在那谭婆子张口之时,他何曾想过那背后的她竟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可真是算计得精明,竟是他小觑了她。

那这些时日她做的那副情态,果然是骗人的。他王之牧一而再再而叁被她哄骗而不自知,反而沉迷其中。菟丝本应喜依乔木,她却想跑,还能跑到哪里去?

夏夜暴雨前那粘湿的热意渐渐消弥,取而代之的是如刀锋般的冰寒。

姜婵马上后悔她多嘴问他,因接下来王之牧淡淡抛出的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有如重石投湖,掀起巨浪。

“蝉娘,咱们的婚事提前罢。”

青帷马车停在一座院子前,姜婵从车幔里望见那宛如牢笼的大门,双手却无意识掰紧了门沿,眼中露出无边惧色。

一入高门深似海,她一个无背景的女流,若是进了这里,怕是再也见不得外面了。

她即将逃离钟楼街的小牢笼,如今她疯了才会想要又要进入一个监视更紧的笼子。翱翔过自由天地的雀鸟,却要被重新拘回牢笼,哪怕是金子做的笼子,也的确值得自焚一场。

她记得不知哪处看来的闲书里叹道:“只因有了丈夫,便要被他拘束。这还是一夫一妇,若不幸而做了那七大八,动不动被正妻藉辱,骂是娼恨贱妓,其苦更有不可胜言者。况男子汉心肠最狠,始初恩爱,果然似漆如胶,到得后来别恋了新欢,便把你撇在脑后,那时即进退两难,噬脐何及!怎熬得那清宵寂寞,永昼凄其?”

可王之牧似入定了般站在车外,一只手直直向她伸出,她不回应,他便无意收回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婵咬牙,扶着他的手下了车,抬头,便望见两侧灯笼那昏黄烛光下显出的“澹怀院”叁个大字。

府里如今到处是敲敲打打的声音,因张氏不在,二人如入无人之境。

王之牧令下人守在外头,亲牵了她的手,穿过澹怀院那重重院落,进入了一间似是书房模样的房间,然后莫名其妙地穿过了一条密道,最后来到一座和澹怀院一墙之隔的小院。

一看到这满园翠色,姜婵瞬间涌上一股怪异的熟悉之感,明明她此生从未进过国公府。

可当目光转到院子右角一丛看不清的什么花树下,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这是一架新做的秋千?

“认出来了?喜欢么?”

王之牧从身后环住她的腰,然后亲昵地将头靠在她肩上,慢慢开了尊口。

只有在这二人私下不被打扰的独处时分,王之牧才敢对自己坦然,他一瞬神思恍惚,竟生出令他手足无措却情不自禁的伉俪偕老的错觉。

王之牧在耳畔絮絮叨叨,姜婵越听手攥得越紧。

由于国公府特殊的格局,这个貌似位于犄角旮旯的小院虽步行距澹怀院的主院最远,但实际直线距离却是最近,非知内情者难以肉眼难看二者不过隔了一堵墙。

他又告诉她,等她进府了,这就是她的院子。他已秘密修了一条走道,以后哪怕正妻进府了,不是她服侍的日子,她也可以通过这条暗道来书房寻他。这样二人便能日日相见。

姜婵必须动用全身所有的忍耐才不至于当面怒斥他。

他莫非以为自己大恩大德,而她因出身低微,得了他自以为不得了的“宠爱”,因而还得面带谄色叩谢他对自己的“偏爱”。

王之牧越说便越兴发如狂,他如今面上有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疯魔,因他终于敢于对自己承认,蝉娘对他而言终究是不一样的。

只要涉及她,不能仅用理智做决断。

这些时日的日夜相对后,他渐渐想入非非,他想将她娶进府相濡以沫,想同她生好多孩子,想同她长相厮守,过着那些虽平淡却也最让他单纯快活的寻常日子。

为了将她永远拴在身边,他决心跨过二人之间那身份相隔的天堑,如今正妻之位是皇上亲自下旨已无法变更,可待正妻产下嫡子后,他想要她的每一个儿女都是她所生。

姜婵是真的害怕了,可害怕之余,又觉得一股无名怒火想要让她不顾一切地推开身后那自言自语的男人。

她是疯了才会想要与他生儿育女,连养个孩子都要考虑嫡庶尊卑的病入膏肓之人,在他心目中已是低人一等的她肚子里产下的崽儿能得多少尊重。

她以往觉得自己再艰难再苦,总有逃出生天的那日,忍耐苦难是有尽头的,如果生了他的孩子,便要被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绑在身边一辈子。

她宁愿死。

王之牧此刻的眼中已经带了癫狂,这是二人未来的家,风在动,水在晃,花叶乱颤,她骨子的幽香沁进他鼻中,比这世界上最烈的春药还勾魂。

他的手渐渐消失在她衣裳下,有目的地游走。姜婵万没想到王之牧竟真能随地发情,不由大吃一惊。

她僵了下,随即下意识回头扇了他一巴掌,随即突然如梦初醒般,逃命似的慌不择路,竟往那还未完工的屋内快步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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