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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1 / 1)

光阴荏苒,不觉冬去春残。

王之牧刚由下人伺候着换下正紫色方心曲领大袍,张氏那边就差人来请。

张氏在榻上歪着,一个着绿的丫鬟正半侧着身子坐在脚踏上,轻轻地为她捶腿。王之牧人刚进来,张氏便忙不迭差人摆上茶果,拉他过来叙话。

王之牧与张氏辞别,道是明朝就要起身,家中大小事宜便要交付与母亲。

张氏听得他明日便要走,不觉吊下两滴泪来,又听他不放心,便宽慰他道:“我自晓得照管,你且放心前去,家里管事也不是吃闲饭的,你不消挂念就是。”

二人说了会儿话,张氏又不放心地跟着他回了澹怀院,亲自吩咐奴仆收拾行装,帮着料理完毕。又在他这处用了晚膳,直到外头月上中天还不肯走,众人能言劝慰,才勉强回房。

另一头,太傅府近日亦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的离愁别绪之中。

傅家众人昨日才在城外送别傅瑞书,那太傅夫人自打傅二公子下狱,便日夜不宁,昨日又大痛一阵,已觉头晕身热,挣扎不住。

傅幼玉虽心痛难禁,但恐母亲见着她的哭脸又多心,也便饮泣收心,打迭着精神在床前悉心伏侍,陪侍了整夜。

眼见母亲喝了药沉沉睡去,傅幼玉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又见床边小几上还放着傅瑞书幼年时的衣裳,自己又忍不住落了几颗泪。

母亲这些日子明哭到夜,夜哭到明,她日日在母亲身边劝解。可如今府中上下为着这件人命官司,各衙门内不知花了多少银钱,才让瑞书在牢中少受些苦。家中铺子庄子折变了不知多少,才托人花了好些钱打发押解的官差,总不能让瑞书一路受尽苦难。

她想了半日,觉得内房憋闷,遂走出门来,见月光已上,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

前两日国公府来人,道是允了傅家派一个随从一路照顾瑞书,母亲这才宽心了些。

府里不少人都道那英国公仁慈,外边的人也称赞他大公无私,可前些日子她去书房给父亲送汤时,却不小心听到里头在议论瑞书前些日子在大牢里受刑的细枝末节。

“……二少爷本已去了半条命,衣裳吐得满是污血,却又叫国公爷用烧红的铁钩穿了脚心,活生生又疼醒过来……如此两次叁番,引着二少爷在生死边缘徘徊,没了为人的体面,到后头……就……裤裆被屎尿浸透……”

那说话的人是太傅府在刑部的熟人,想到当时的场景,众人皆是胆战心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论起磋磨犯人的本事,谁比得上如今恶名远扬的英国公。

傅幼玉当时便面色苍白地跑出书房,她虽已知晓自己未来要嫁的夫君是一位声名狼藉的酷吏,但哪个未出阁的女子没做过伉俪情深的美梦,再不济,相敬如宾总不为过。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未来良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吝于施舍半分仁慈。若只是漠然置之便罢了,竟还下狠手。若不是父亲用自己的前程交换瑞书的性命,怕是如今连命都保不下来。

傅幼玉从未告诉过双亲,自己曾去求过英国公的。

盛传英国公今日常去庙中,傅幼玉去求他时,第一次见他的面,觉得面色十分枯寂。

法善寺隔着竹帘,隐隐绰绰间,自己未来夫君望之俨然,令她忍不住从柱子后走出邀他一谈。

她怀着满心的小女儿憧憬跪在了自己未来夫君面前,那人却依旧声线平静,神情不辨喜怒地吐了四个字:“国法为上。”

他这话的意思竟然是一点不肯手下留情,非要置自己的亲弟弟于死地。她失望地慢慢松开自己紧攥着他直裰一角的手。

傅幼玉怔怔地望着座上之人不变的神情,没想到他连一句抱歉之言都欠奉,只觉说不出的心冷。

他走时那不留情面的告诫仍言犹在耳,“自古因私废公是大忌,傅小姐今日不该来此,如此不识大体,今日妄言若传了出去,由着人添油加醋,让圣上知道,岂不是会连累两家?”

他这话一出,傅幼玉的心便死了个透彻。

旁人只道英国公秉公无私,可傅家却只觉得这人拿了瑞书作筏子,用他人的性命铺就他的名声与前程。

众人都骂傅瑞书纨绔,草菅人命,可又有谁过问一句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是同僚顽笑,将醉酒的傅瑞书扔进夫子寡居女儿的房中。瑞书醉得不省人事,明明碰都未碰过那寡妇,可第他二日睁眼时,就只见一具为了保全自己名节而自缢于房中的尸体。

傅家所求不过一个详刑慎罚,而王之牧显露的那些严刑逼供的手段令人心寒。

父亲劝她想开些,圣上既然光明正大将瑞书一案交予英国公审判,分明就是要看他如何取舍。得了官声,却与亲家不睦,到时自然是家宅不宁,而选了亲家,倒是承了情,但前程却要大大受挫。

圣上端的是策无遗算,使的是一石二鸟的阳谋。

可自己的良人却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前程。

傅瑞书一案尘埃落定后,英国公便升至刑部尚书。

这条“喜讯”传到太傅府时,父亲也不过叹了一声气。成大事者,不留软肋,看来自己的女儿不是这位未来女婿的软肋。

那之后太傅夫人便一直卧病在床,傅幼玉也打着侍疾的名义,再不肯完婚。

国公府老夫人张氏过来亲自催促过几回,却被不软不硬地推了回去。因是赐婚,圣上不发话,两家谁也不敢退亲,遂僵持了一年。

傅幼玉又在庭中站了一会儿,被风一吹,只觉身上发噤起来,听到母亲房内似又传来哭声,这才叹了口气回了房。

庆嘉叁年十月,梧州爆出捏灾冒赈案,顺带揭出江南十镇钱粮亏空一案。

最初本只是彻查严惩作奸犯科的官员,但审案不过一月余,民间便有传言道此案与历来皇帝南巡的奢侈排场有关。

历代帝王皆唯恐落下南巡扰民的恶名,因涉及到自身,更无法自证清白,赵岳遂派了正因处置傅瑞书一案而得民间盛赞大公无私的王之牧为钦差,更下旨称赞英国公“忠者中也,至公无私。”

十二月十五日,英国公登舟开行,上赐樱桃,万民宴果品等物。

一路南下。

二月十日,英国公乘舆进广陵城。乡绅、生监、耆老迎接,进献鲜果不等。

光阴韶过,不觉冬去春来,南雁北归。

姜婵的马车在太仆寺卿府后门停下,刚从前头绕过来,只见门第赫奕,僮仆如云,往来车马,络绎不绝。

她在角门等候了半日,默默坐了又有一个时辰,方得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被人扶着踱出来,将她传唤进去。

姜婵十分上道地塞给了那嬷嬷身边的小丫鬟一个小荷包,小丫头手上摸到块碎银子的形状,心下很是满意。因柳娘子的兰皋绣坊里出产的物件向来售价昂贵,这一个小小荷包怕是远比这块碎银子珍贵。

那小丫鬟得了好处,便偷偷觑了眼前头走得慢吞的嬷嬷,悄悄将自己今日耳闻的小道消息知会与她。

是了,如今众人唤姜婵为柳娘子,因她顶了柳佩玉的名。

姜婵进得内院时,正碰上丫鬟们撤下残席,太仆寺卿夫人李氏与一众夫人热热闹闹地说些闲散话。

李氏见姜婵来了,顺嘴将她推介给座上的夫人小姐们。前世余秋霁自幼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叁教九流见识不少,眼界自然非寻常宅家妇人可比。

无论飞鸾走凤的珠翠衣裙,还是吟诗弄月风雅四艺,没有她搭不上话,说不出其中门道的。她若是存心欲要打入什么圈子,不论久困深宅的官妇或是见识不多的贫民,皆是如同探囊取物。

李氏见姜婵在一众夫人间端茶倒水,说起时兴的锦绣罗帛、销金衣裙时如数家珍,是个会弄气氛的,不由得暗暗点头。

如今,姜婵已在广陵各大官妇府上闯出些名气,已然站稳脚跟,兼之另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本事,竟从官太太到促使丫鬟,无一人说得出她半点儿不好。

李氏颇欣赏她说话做事教人挑不出半分错处的稳妥,又有那女子罕见的大方性情,遂叁不五时地邀她进府叙话,时日久了,又一一将她推荐给其它贵妇,倒是让绣坊的生意越铺越广。

那座上的贵妇不多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聊起了另一件事,姜婵来得晚,不知前因后果,听众人话间的意思,道是近日来了好大一个官替皇帝亲赴广陵视江,以表恩怀。并许了太仆寺卿家当年为先帝南巡时造的行宫作为他的下榻之处。

姜婵前些日子闭关半月绣了一幅巨大的绣屏,昨日方才出关,所以对近日广陵府里的大小事反应有些迟滞。

但她的心思马上被这天大的生意给砸晕了,如今太仆寺卿要为全家女眷做新衣,又要为行宫布置各式妆饰。

姜婵听了在心,想这大头肯定是叫那叁家最大的绣坊吞下,而剩下的一些小玩意儿,她的绣坊能接下一部分也能赚得盆钵满钵。此回太仆寺卿夫人将她招来,想是有意给她推荐生意,遂更打迭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不必尽说。

想是自己那日的表现得了贵人青眼,没过几日太仆寺卿夫人又将她召去府上,这一回却带给了她天大的好消息。

只是……除了一些零散的绣品,李氏又单拿了一张单子与她。姜婵见单子上俱是男子的衣饰用具,见这数目,估摸着只是一人的用度。她再细看一遍,这才察觉出不妥之处,竟连中衣这等私密之物也拿给外人做。

她不由得婉转地将自己的疑虑向座上的李氏挑明了。

李氏只顾拿茶杯盖去拂那细沫,却不看她:“想是此回出来的急,一时身边缺了做针线的,也看不上外头现买的。这样,你先做着,等那边安顿下来寻了能干的丫鬟婆子再说。”

这回给的价格实在是诱人,哪怕姜婵已许久不接这类小活计,但也只好应下。

李氏怕她轻慢,又郑重嘱咐她,这人身份尊贵,叮嘱她定要亲自动手,不可交予旁人。姜婵一一应下,怀着满腹的疑虑,却不敢怠慢,当日便将诸事吩咐妥当,自此闭门谢客,一月整不出门。

她不出门的这一月余,从涉案的江南十镇那卷啸而来的肃贪一案已将广陵城上下闹得天翻地覆。

那新来的南巡钦差早在几月前就已秘密派得力手下提前将十镇摸了个门儿清,将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暗察明访了个遍。

随着那紧锣密鼓,大刀阔斧的调查落幕,秉着杀鸡儆猴之意,揪出主犯十余人,每一人的过往事迹都被整理成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就连家中打罚过几名下人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那钦差手段狠辣,做事做绝,什么“挑断手筋脚筋,剁手,去指,砍脚,钩肠,刖足”等皆是审判时的常规操作,而那行事最张狂的巨贪,还要被活着剥皮,将人皮里头塞上干草置于公堂两侧以儆效尤。

一时人心惴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连同久经沙场的武将莫不震慑,在江南官场掀起巨浪。

抄家抄出百万两雪花银大半充入国库,小半扶危济困。赵岳闻了此事,却当朝亲赞英国公做事“雷厉风行,有其父之风”,当即再为他加官进爵,令他风头一时无两。

圣上竟然连一句责罚都无,众官再不敢多言。涉及到皇家声誉,英国公的任何手段便都可以称得上是的维护皇家威严。

姜婵出门时,此案已近尾声。

江淮转运使见此案尘归即定,圣上与那英国公皆有罢战息兵之意,便亲邀英国公看灯船,广陵府知府、太仆寺卿作陪。

那日,姜婵将绣好的各色衣物送往太仆寺卿府中,钱货两讫,教她终于放下了心。又耐心同李氏讲了会子场面话,待她出来时,已是夜幕时分。

她随着满城人流望着晚戌时,只见行宫宝塔上的灯如龙,月夜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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